蓝建飞终端定位处,在杂草丛生的荒郊野岭,周围是废弃的厂房。 灰暗的天空下,摩托车置于路边儿,易望舒眼前厂房透着微弱的光。断壁残垣中,锈迹斑驳的加工厂像是穿了件破旧的外衣,潲雨的屋檐下蜘蛛结着密密麻麻的网。 皮鞋踩在地面哒哒响了两声,之后没了动静。易望舒为了不打草惊蛇,脱掉鞋光着脚走,砂石踩在脚心有些痛,但较比胸口的痛完全不值一提。 飙车、发动云端都会调动机械能促使血液循环加快,血管每次收缩扩张都会带动心脏细细密密地痛。 易望舒很怕痛。 第一次感觉到疼痛是刚出厂没多久时,练习走路。易昀起先愿意抱着他,后来凶神恶煞地让他自己走。没发育完全的脚踝骨很软,站在地上不会发力,一不小心崴骨折。 易望舒哭了好久,易昀才命令他:关掉痛觉神经。 为什么会哭了好久?因为易昀乱了,连命令都晚了半拍。 易望舒突然想到那时易昀惊慌失措的神情,理智的AI狂人第一次被他人影响,不知所措,还要假装淡定板着脸发号施令。 真是可爱。 易昀自我出厂时就在意我,他只是不说。 才刚分开就又想起,我挂念他,他也会想我吗? 易望舒摸摸脖颈的红痕,穿上皮鞋。 心脏没有连接中枢,疼痛无法屏蔽,每次呼吸带动胸腔震动都觉着吃力。 易望舒挽起白色西裤裤脚,纤细的脚踝插在泥土中,透过玻璃窗屏息向厂方内部窥探。 棚顶的机械手臂在忙碌地分拣拆机,崭新的金属流水线在射灯下反着刺眼的光,易望舒识别出这些金属展架出自于蓝建飞没有获批的工厂,墙角堆砌的培养箱、操纵杆、运输器等设备都是4月前易昀在终端拍过照的。那时易昀让他分析这工厂的问题,没想到改进后的生产线用在这里。 AI智能工厂无需人力看管,但这里显然比较特殊。看管的有7名人类,蓝建飞、4名保镖、2名工作人员。 老狐狸让这么多人看场子就不怕节外生枝? 看来比起计划败露蓝建飞更怕出事故。 易望舒冷笑,心想:怕什么来什么,这几个保镖还不够我练手,事故是一定会出的。 A30609像堆毫无生气的废铁被堆叠在工厂门口,易望舒发动云端尝试与它连线未果。生产场内有屏蔽装置,仅仅隔着个玻璃,所有信号网罗的严严实实,若不是易望舒早先黑过蓝建飞终端,想必找不到这里。 蓝建飞用易望舒的分析模型建工厂,易望舒黑了终端破坏他的计划。因果有轮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若想解救工厂内的拆机,就要先进入厂里。 算法指示:可以直闯,但介于心脏问题最好智取。 模型推断,再过两小时工作人员会换班吃饭,那时门禁会开,可以进入同时发动入侵。 在工厂外无法切断干扰内部系统,直接进入工厂会触发门禁安全系统,引起屋内保镖注意,到时候发动云端不会特别容易。 天色逐渐转暗,雨越下越大,易望舒站在工厂窗前宛若雕塑,静静地等待时机。 蓝建飞终端亮,是Lapino发来的信息:两小时后,要将拆机还回去。 看来是有人找拆机查到了Lapino头上,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 是国防部! 是易昀找了爸爸,只有国防部能给Lapino施压。 看来他们并不是同一阵营。 易望舒将扫描的实况同步传到易昀终端,完整记录工厂内发生的一切。 蓝建飞让工作人员:尽快拆机,工作人员操作控制屏启动筛选器。 易望舒认得这东西——肢解AI的机器。依它的拆解速度,两小时后必定满地狼藉。他们是想在两小时内完成拆机的二次重组。 做梦! 竖瞳红光骤然亮起,管什么时机,救AI才是我目的! “轰隆隆”! 工厂门被怪力踹飞,背板留下深深的皮鞋印记。易望舒冲进工厂,直对A30609方向发动入侵。红线似触手接入拆机们的中枢,与易望舒对视的上百拆机逐渐恢复意识,挣扎着在角落缓缓站起。 工厂内安全系统警报轰鸣声响,自动防御启动,机枪瞄准易望舒。 易望舒早有预感,在枪声响起的时,似矫健的豹灵敏地在水泥地面滚动,子弹只扫到残影。白色衬衫上狙击红点密布,竖瞳捕捉机枪方向发动入侵摧毁安防系统,无数红点霎时消失。 蓝建飞的保镖们手枪瞄准易望舒,电子眼预判子弹轨迹轻松躲过。易望舒在空中翻个跟头,与墙体东侧的拆机对视。 蓝建飞认出他,难以置信道:“你,你是易昀的助理!” 易望舒不想跟他废话,腾空跃起,踢飞流水线上的机械手臂。一股狂暴的力量在空中震荡,最前面的手臂受惯性向后撞,接连撞开后侧所有手臂的控制装置。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上百个机械手坠下砸到生产线上,似窗外雷鸣浩瀚声响。 生产线的安防系统识别到异物,停止运转。厂区内的工作人员被吓得屁滚尿流跪地爬行。 保镖们锲而不舍地追着易望舒放枪,机枪都无法顺利捕捉他的行动轨迹更何况人力,再精准的射手也无法超越机器。 易望舒仿若丝滑的绸缎动作毫无停滞,依次激活西侧、北侧、南侧的AI拆机。 锐利的眼激活拆机后,易望舒倏然回头与保镖们对峙。 竖瞳红光似刀刃,卷着森冷的寒气刺来,保镖们心生畏惧。 “啪啪啪”安防系统的机枪打中保镖们的手腕,渗血的手腕拿不住枪,掉在地上。保镖们慌了神,只见身上狙击红点闪烁,从狩猎者变成猎物只用1秒。 易望舒捂着胸口面色惨白,眼角血痣红的瘆人,竖瞳红光明暗交错似吞噬一切的深渊,宛若从地狱来的索命恶鬼,狠厉的眼神透着无尽的杀戮。 各处拆机纷纷涌至易望舒身侧,认他为主宰,奉他为王。 蓝建飞见形势不妙想发信息搬救兵,终端没有信号。 老狐狸从商多年,在谈判场上始终临危不乱,此时面对易望舒的强大气场乱了阵脚。Lapino交代的事儿被他搞砸,无论眼前这人是什么来路,生意总归是做不成了。 商人唯利是图,但所有的利益都没命重要。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蓝建飞声音微颤,心想:这人看上去不像善茬,第一次见面就挑了我的保镖,这次又袭击我的工厂,算命的说我今年命犯太岁会有煞星,原来就是他啊! 自古反派死于话多,易望舒不想跟他废话,只对身后的拆机大军说了一个字儿:“烧。” AI拆机万众一词:“Yes,my lord.” 生产线的蓄能燃料被抽走,脂肪烃和环烷烃浇灌在工厂的地面、机械手、培养箱上。易望舒逼近蓝建飞,动作快如闪电,吓得老狐狸差点儿跪下。骨节分明的手掌从蓝建飞上衣口袋摸出个打火机。 蓝建飞明白他想做什么,惊呼道:“不,你不能……” 在有绝对优势的谈判中,甲方说出的不是条件,而是通知。易望舒竖瞳中的红逐渐褪去,清冽的嗓音淡淡道:“不想死,就滚。” 长腿横跨流水线,易望舒步伐果决至工厂门前,将手中的打火机点燃抛出道弧线。 火焰在设备腾空而起,迅速蔓延。熊熊火光点亮整个工厂,银色的机械手臂镀上黑光,空气中浓烟弥漫,火光在工厂中乱窜,在废墟中腾起,似拆机们常年累月的压抑化形,怒火冲天。 一群保镖扶着蓝建飞屁滚尿流地跑向工厂出口,易望舒靠着路边儿的摩托车,漠然地看向他们逃窜的背影。 易望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依旧紧握着拳。他的心脏很疼,疼到快要窒息,过度消耗的机械能促使气血翻涌,涌至喉咙向外溢。易望舒一直紧咬牙关,锁住沸腾的血。 体内很热,血液烫过脏腑,整个人仿若置于厂中,被周围烈火焚烧。 易望舒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迫切地想要返航,但是,他不敢。 他怕自己骑上摩托,抗不过路途颠簸,提不住这口气。 算法推断一刻钟后工厂将被火焰吞没,浓烈的火焰会引爆工厂,半小时后整个厂区在灼烧中化为灰烬。厂内热浪翻滚蒸发淋窗的雨,厚重的蛛网终于消失,燃烧的器械不断发出噼里啪啦响声,烟尘弥漫,火舌连天。 喧嚣的雨,火红的背景板,弥漫的硝烟,A30609自灼烧的地狱返还人间。 Angel看起来很虚弱,他是生病了吗? 电子眼扫描易望舒的身体,系统提示:血小板计数增高、血管破裂、机械能剩余存储量8%、7%…… A30609捂住脸,泪滴无声从眼角滑落,喉咙发出微微的轻叹,似不解这种情绪。他第一次被人珍惜,他为自己不值,也为易望舒惋惜。 AI匮乏的词汇无法表达浓烈的情感,电子眼透视血液已经将易望舒的脖颈填满。 刚刚叱咤风云的王者,此刻连句话都费力说。 Arch {A30609:Angel,thank you.} {Angel:We’re friends.} 暴雨淹不灭火,昏暗的天空迎来日落。 蓝建飞斥巨资搭建的生产线、Lapino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人性的虚伪狡诈自私无能,统统会被烈火焚烧送至地狱。 这场火,也会烧掉我。 易望舒想起粉红色的瑰丽晚霞,想起喝了半杯的奶茶,想起林荫路上十指交握的手、车厢内的拥抱、沙滩上的告白。 他怀念易昀的体温,贪恋他的拥抱,珍惜他们的每一刻。 算法将无数个Yy写入程序,根植中枢,通过海马体存储在人脑,形成不可磨灭的永久记忆,融在骨血,刻在灵魂深处。 细瘦的人儿在雨中形销骨立,胸腔费力地喘气。唇角血液渗出,流至下颚,沿着脖颈染红雪白的西服衬衫。 易望舒沙哑着开口:“带我,回易昀身边。” 我想回家。 烈火烧掉太阳,天使月坠花折。 不成熟的人为理想献出生命。(1) 易望舒失去意识,笔直向前倒去。 心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