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拥挤、破旧,与C市新修的高铁站完全是两个反义词。
江宿晨却觉得新奇。
老家偏远,在圆城的小县城,与繁华的省会C市全然不同,也只有火车能直通那边。
江宿晨还记得小时候,火车站刚刚建好,父亲把他抱在肩上,去看铁轨上飞驰过的绿皮火车。
但没多久父亲就死于意外……他一直想坐一次火车。
火车好像成了他离开移古县的一个缩影,也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幼年。
江家在移古县里算是比较富裕的家庭,改革开放时期父辈下海,江宿晨的爸爸赚了点钱就回老家把曾经的誓言兑现,娶了这一带最漂亮的姑娘,两人一起在老家开店营生。
直到有了江宿晨。
母亲羊水栓塞难产去世,父亲在他六岁时去隔壁县做生意时死于车祸。
一车人,只活了江宿晨一个。
他被父亲牢牢抱在怀里。
江宿晨是扫把星。
全街的小朋友都这么说。
江家一落千丈,原本的铺面关了门,没多久又被亲戚霸占。
他太小了,被迫寄人篱下,看着自己父亲的基业被其他人一点点蚕食。
……
江宿晨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
他已经在尽力放下惨痛的曾经了,但一触及到这些特殊的印记,过往还是会刺得他一阵酸痛。
“你脸色不太好。”司寒拧开一瓶水递给他,“喝吗?”
司寒的声音让江宿晨回神,俊美的男人也由窗外风景的虚化前景逐渐聚焦,占据了江宿晨的视觉中心。
“谢谢。”江宿晨接过水轻抿一口。
司寒问,“是以前的事吗?”
从江宿晨对祭祖和老家的态度,司寒大概能猜出他的曾经并不美好。
大概是从司寒的表情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江宿晨斟酌语句,“是也不是,我过得还可以。”
除了没有人爱、父辈产业被瓜分,江宿晨也没有过经济问题。
外公外婆因母亲的流产不待见他和爸爸,爷爷奶奶是自己做生意的,比较迷信。
江宿晨自己也不想害了他们,从小学起就开始住宿,每个月都有固定的钱转给他。
后来稍大点了,初中高中江宿晨就自己搬出去住了。
并且在初中时自己做主,选择美术的道路最终还成为了一个漫画家。
总之,在他眼中自己比起山区的孩子还是很幸运的。
他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所以他可以一直爱这个世界。
“窗外风景挺美的,不是吗?”
江宿晨笑起来,漂亮的桃花眼还是那个完美弧度,但司寒总觉得他眼中带着浓浓的哀戚。
火车的座位是四人围一小桌,江宿晨和司寒的对面还坐了一对情侣。
听他们聊到风景,女生便主动搭话:“你们也是去移古县旅游的吗?”
“旅游?”江宿晨问。
“对呀,最近有明星去了那边的电视剧播了,现在移古县可火了,修了好几个景区。”女生好意科普。
“啊,我是回老家,很久没去了。”
江宿晨确实不怎么关心网上的事,更别说在他记忆里移古县就是一个普通小县城,什么标志性建筑都没有,和C市偏远的小郊区没什么两样。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就是山多。
山确实多,窗外的山郁郁葱葱,错落有致,不禁让人感慨自然的神奇。
这意味着隧道也多,每隔几分钟就会陷入短暂的黑暗。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时间逐渐逼近中午。
封闭的车厢一旦有什么味道就会迅速发散四周,不知是谁开的头,一整‘爆椒牛肉味’的方便面席卷了整节车厢,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
陆续出现了各种口味的泡面,老坛酸菜、红烧牛肉、酸辣红油……
坐在二人对面的小情侣也从包里掏出了两盒鲜虾鱼板面,开始拆包装。
“你们不吃饭吗?”
江宿晨九点多吃得撑了,现在还不饿。
“待会吃吧。”
他旁边的司寒沉默地把包打开,拿出了最后一根糖葫芦。
“吃吗?”司寒礼貌性地问江宿晨。
江宿晨突然想逗逗他。
昨天买了十几串糖葫芦,今天早上江宿晨打开冰箱一看就剩这根独苗了。
傻子都看得出司寒是真的爱吃这玩意了。
接过糖葫芦,江宿晨面上还在憋笑。
司寒偷偷用余光瞥糖葫芦的神情真的太可爱了!
越是相处,江宿晨越是相信自己梦中那个少年就是司寒本人。
他平时高冷寡言,但总有些瞬间少年人的影子会偷溜出来。
至于他为何失忆又性情大变,江宿晨总会弄清楚的。
“你吃,”江宿晨把糖葫芦塞回司寒手中,自己从包里掏出一盒红油宽粉,“我去泡泡面。”
“好。”
江宿晨买的是拌面,几分钟泡好后又要端着去洗手池倒掉热水。
车厢衔接处人来人往,江宿晨小心避让,还是不慎碰到了一个老人的肩。
江宿晨连声道歉。
老人腰间别着的木篓子险些掉下,他刚想破口大骂,看见江宿晨的脸时面色变幻,浑浊的眼珠子转了几圈。
“没事没事,”老人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小伙子拉我一把,我老腰扭了。”
“真的不好意思。”江宿晨忙握住他的手使力。
两人接触的一刹,江宿晨闻到一股朽木的味道。
像是已经腐烂的树根被埋在潮湿处,遭虫啃噬得浑身是洞,破败不堪的气息。
江宿晨没有多想,扶起老人来后又细致地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老人黢黑褶皱的手挥了挥,嘴角硬挤着上扬,皱纹在他脸上刻出无数深色沟壑。
“我没事……小伙子啊,老头一算,你是我今天的贵人啊。”
说完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老人拍拍他的肩,往相反的车厢走了。
江宿晨回神,又端着自己已经倒好水的宽粉回座位了。
-
他一来,司寒的眉头就拧起。
准确来说,是江宿晨踏入车厢时,司寒的目光就紧锁了过来。
“你刚刚遇到什么事了?”
江宿晨还没坐下,就听见司寒问。
见他面色凝重,这一个月遭遇的突发事件也提升了江宿晨对灵异事件的灵敏度。
江宿晨立刻意识到不对,尽量详细地描述方才老人的样貌,“刚刚我撞到了一个头发稀疏老人,很黑,佝偻身子大概到我下巴,腰间挂着个篓子……他还说我是他的贵人。”
江宿晨很想直白地问老人是不是鬼,他分辨不出来——方才触碰到的皮肤分明是湿热的啊?
但火车内人实在太多,二人并不能直白地沟通。
察觉到江宿晨的疑问,司寒解答,“他不是。”
“那——”江宿晨欲言又止。
“他给你下蛊了。”
“哈?!”
江宿晨对于‘蛊虫’一概念,还仅限于电视剧里面的‘情蛊’,据说被下蛊的人会难以抑制地爱上下蛊者。
骇人听闻的都市新闻在江宿晨脑中循环播放。
他把自己代入受害者角度,满脑子都是自己爱上一个脏老头的恐怖故事。
这换哪个花季小伙能接受?!
前一个喜欢的还是一米九以上的帅气鬼差,后一脚喜欢上个没头发还不洗澡的老头。
江宿晨面上镇定,实际上已经在崩溃边缘。
尤其是他察觉到司寒有些许疑惑时。
“我并不精通蛊术。”
一句话,江宿晨的世界崩塌。
江宿晨忽然自暴自弃地想,理智、伦理、道德……全都去他的吧,他喜欢司寒,至少在要被所谓‘蛊虫’洗脑之前赚一笔吧?!
起码、起码吃他点豆腐吧?
连豆腐渣都没吃到就要去吃老咸菜……江宿晨想死。
“先去找下蛊的人。”司寒说。
江宿晨拉着司寒就准备往另一边的车厢走。
司寒制止他,“不用,你先吃饭。”
在江宿晨狐疑的目光下,司寒的手指掐了几下,薄唇微动,浅色气旋绕在他的指尖,一串鬼文从手心飞了出去。
江宿晨见过这场面,当时他心情极差,司寒一步都不能移开。
当时司寒就用这法子找了个小鬼差来送外卖。
“再重复一遍老人的特征。”
江宿晨便绞尽脑汁,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添上不少细节。
比如老人身上的味道,腰间木篓子里好像是护着个瓦坛……
等待的时间里,江宿晨坐如针毡,总胡思乱想着自己被蛊虫吃穿脑袋的画面。
司寒叫他先吃饭,但平日里最钟爱的红油宽粉此时也味同嚼蜡。
江宿晨嘴里尝不出咸淡,屡次抬头去看车厢口。
司寒说老头一会就自己过来了,他相信司寒,却也放心不下。
鬼,司寒尚能防,但是人,一个猝不及防的照面江宿晨就中了招。
“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司寒闭目养神,看起来毫不着急。
江宿晨知道他是在说这邪术,但也难免多想司寒是否话里还有其他话。
约莫又过了两分钟,老人踉跄着出现在了这节车厢。
他脚下打颤,浑浊的眼中透出惊惧之色,干枯的嘴唇无规则地一张一合,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
明明背后没人,但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被人拿刀架住了脖子推着走的。
一路走过来,所有人都避着他。对面的小情侣躲了一下,男生的手用力搂住女生。
走到江宿晨面前,老人的膝盖往下弯,他想跪。
这要是被人发到网络,江宿晨少不了被网暴一顿。
江宿晨想拦住他,但不想再接触他了——说不定又下什么虫给自己。
没等江宿晨说,老人的膝盖弹射一下,腿被硬生生掰直了。
别人看不见,但江宿晨有双阴阳眼。
老人是被一个恶鬼提住后脖颈领过来的,刚放下就想跪下道德绑架江宿晨,被鬼文抽了膝盖,后领又被拎起,不站直就会被吊死在空中。。
现在气都喘不匀,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淌。
他张嘴就往自己脸上抽巴掌,打得那黝黑的皮肤都泛起棕红色:“大人饶小的一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