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珉说完之后合上了眼睛假寐。
睡是睡不着了,可是一旦清醒着,父母和隋辰的离去就像一片浓雾一般包围住他,无处不在,遮蔽了一切。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事实,但是具体要多长时间,他不知道。
唯一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是,隋辰在他体内留了一块骨头。
但安珉不清楚那块骨头是否能变成另一个隋辰,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心安理得地把它当成隋辰。
他没有焦距地看着车窗外,忽地感觉到手腕在跳动,只跳了一下就没动静了,但足以让他身体僵硬。
和幻境里一样。
幻境之中隋辰消失之后,手腕处那块骨头所在的地方也跳动过。
和幻境一样……安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串联在了一起。
在上直升机之前,隋辰对他说自己看见了命运的痕迹,一切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安珉遍体生寒。
所以幻境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在现实里真的发生了。即使被他改变了轨迹,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再回到轨迹上。
隋辰没有消失在那间出租屋里,却消失在了飞机上,同一天,甚至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而隋辰消失之后,那块骨头在幻境内外都开始了跳动,就如同生命被启动一般。
所以隋辰才会对他说,没用的。
因为命运的痕迹不会被抹去,也无法被彻底改变,所以挣扎无用,挣扎徒劳。
为什么会这样……是谁让他看见了幻境?
难不成自己有预言的能力却没有改变的能力?
何立暄原本重新戴上了耳机,准备继续玩游戏,可余光里,青年的身影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他转过头去,叫了声安珉的名字,可对方不理会。双腿屈膝踩在座椅边缘,双臂抱住自己,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你没事吧?”他问。
“那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安珉的声音竟然比之前更加沙哑,低垂着眼不肯看他,但他能隐约瞧见眼眶的微红。
何立暄压下担心,语气平平答道:“复活邪神。”
“复活?”安珉终于转头看他,眼眶果然是红的,但是神情惊讶,“原来他们的神已经死了吗?”
“大概死了千八百年吧,或许根本就没活到人类出现。”何立暄言语间没有敬畏,像在谈论什么普通人,“但是留下了痕迹,千百年来吸引了相当多的信徒,那些人想复活祂。”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安珉问了最不解的问题。
何立暄看了他两眼:“我只能确定和你有关,但具体怎么有关,我才加入几天,还没资格了解那么深的情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安珉顿时没了兴趣,又看向窗外。
何立暄看了看这人的状态,纠结了片刻还是放心不下:“你的脸有点红,是不是在发烧?”
“不知道。”
安珉没心情关注那些。
他脑袋的确有点晕,但他不觉得和自己的身体本身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想到隋辰就头晕头疼。
从前那么抗拒隋辰,现在没人黏他了,他又只剩不安与不习惯。
右手下意识钻进左边袖口,抚摸着手腕。
隋辰之前说这块骨头还没有成熟,成熟指的是什么?是会变成一个大活人吗?
安珉的小动作被何立暄收入眼底,如果他不曾看见安珉手腕的异常,此时肯定会忽略这个细节。
但是他知道了,所以总是忘不了,十分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域里的那些人和怪物心心念念安珉的到来,恨不得立刻把人绑在手术台上。到时候一旦发现了安珉手腕里的异常,大概会更过分,直接把人生剖了也做得出来。
他要不要插手呢?
何立暄正思索着,安珉突然转头,对他道:“我的手机呢?”
他收回思绪:“泡水了,没办法开机,到T城之后我给你买个新的。”
“我需要看时间。”
何立暄一愣,突然预料到安珉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但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问:“所以呢?”
果然,安珉冷冷道:“我刚才看见路边有一家手表店,你帮我买一下。”
何立暄忍不住笑了。
竟然还挺敏锐的,懂得遮掩手腕上的异样。他没什么意见,敲了敲前面的椅背:“小王,停车,去买一支表吧。”
司机二话不说靠边停车,随即解下安全带,却在下车之前被安珉叫住了。
“等等,要最便宜的,钱我先赊着。”安珉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屈辱。
小王看向何立暄征求意见,何大少爷无语地瘪瘪嘴,掏出一张卡递过去:“听他的。”
等到车门被关上,何立暄才问安珉:“上次你和你朋友不是才从我这儿薅了钱吗?这就用完了?”
安珉不答反问:“我背包呢?”
何立暄指了指后排。
“帮我拿一下,谢谢。”
他很难得被人指挥,忍了又忍才转身,伸长了手臂去够那个背包,随即粗鲁地扔到了安珉身上。
包还是很重的,安珉猛地被砸到,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去掏菜刀。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菜刀早被隋辰扔在直升机上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沉在江底了吧?
隋辰……
他艰难忽略心中那两个字,打开背包。幸而是防水的,里面东西没湿。
安珉从包底掏出一个裹了好几圈的红色塑料袋,在富家少爷震撼不解的目光中慢慢展开,从里面掏出了一沓钱。
他看向何立暄,在对方脸上清晰地看见了一句话——你们穷人这么奇怪的吗?
“等你司机回来,把小票给我,我一分钱都不会多给的。”
何立暄都被弄得服气了,抬手投降:“你牛。”
等到小王回来,果真带回了小票。
但那家店是个品牌,最便宜的手表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安珉肉疼地从那一沓钱里抽出一小半,数了一遍后把多的放回去,然后递给何立暄。
“找我十一块。”
何立暄咬牙切齿地接过,直接从那沓钱里抽出了一张还给安珉。
“拿去,从现在起别跟我说话了。”
不要白不要,安珉心安理得收下,将钱放回塑料袋,又将塑料袋放回背包底部之后,将表戴上,刚好遮住了那块骨头的位置。
他放心了不少,再次蜷缩在座位上,沉默不言地看向窗外街景。
玻璃上他的倒影有些明显,安珉不自主看过去,却在自己的影子上幻视出了隋辰的样子。
是在直升机上最后那一眼。
深蓝色的瞳孔凝视着他,那一眼大概会成为他从此以后失眠的理由。
在刚坠机时,站在江边冷水中的两分钟里,他甚至想过回到雪镜镇,唤醒雪山之下的邪神。
流多少血都可以。
不是说邪神的每一部分都相通吗?隋辰消失了,但是还有其他隋辰在沉睡。即使以前隋辰排斥他们,但只要苏醒,思想、灵魂、记忆都会同步的。他可以再给邪神取一次名字,做一次糖醋里脊,重复以前做过的事情。
然而最后,身为人类的那一部分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的冲动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安珉又下意识地去摸手腕,但这一次指尖触碰到了微凉的皮革。
他收回手,闭上眼睛养神。
在他将睡未睡之际,旁边的何立暄突然开口:“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一言不发地看过去。
何立暄说:“Z城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了,他们不记得我的那些壮举了,所以把你弄得身败名裂的账一笔勾销了啊。”
“我知道这件事,你和那对情侣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安珉厌厌道,“但是这笔账勾销不了,你等着。”
说完又闭上眼睛,开始摆烂。
现在先不着急报仇,也不着急去担心自己未来的处境,不管那些人想对他做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好好躺着,休息一会儿,再试着抹平对于邪神的意难平。
……最后一项挺难的。正因为隋辰为了他而消失,这份意难平才如此难以忘却。
哭也哭不出来,骂也狠不下心。
他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成为一个满身怨气的可怜信徒……以及寡夫。
*
车没过多久就驶入了一处高楼的地下停车场。
这里应该就是何立暄在T城的产业,安珉大胆地猜测,产业很有可能是一整栋楼。
这比他还小好几岁的小孩儿到底多有钱啊?
他很难不感到嫉妒。
安珉感觉自己比以前更怕冷了,故而不顾何立暄的眼光,披着绒毯下了车。进电梯之后,他忍不住问:“你爸是做什么的?”
何立暄轻描淡写地说了个名字,安珉一听就觉得耳熟,冥思苦想了一阵,发现原来是自己在财经新闻里看到过好几次。
行吧,超级富二代。而且是不务正业,跑来搞邪神崇拜的那种富二代。
电梯数字还在持续攀升。
安珉又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寻求神迹?拜佛不好用了吗?”
“我爸的确信佛,还挺好用的。”何立暄说,“不过我是因为小时候撞见过神迹,觉得有意思,所以就一直在寻觅。”
哦,童年梦想。
真好,为了追求童年梦想,前前后后花费的钱都能让好几个人暴富了吧。
电梯到了,出乎他意料的是电梯外并不是过道走廊,而是直接入户。
一层一户的高楼大平层。
要是隋辰在就好了,一直说要暴富,却还没带隋辰体会过这种有钱人的生活。不是跟他窝在出租屋里,就是陪他去打工上班。
他淡然地扫了一眼,对何立暄道:“你们当初如果用钱来利诱,我早就自己上门了。”
何立暄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
“战略失误。”
他点点头:“以后背调做好一点。”
何立暄领着他进了一处房间,最打眼的不是这间套房的面积,而是天花板上随处可见的监控摄像头。
安珉想起早上的经历,开口道:“你要故技重施吗,少爷?”
“少爷?”何立暄嫌恶地皱了皱眉,“别叫我少爷,还有,同样的玩法我只玩一次,你放心吧,我会尊重你的肖像权的。”
“还有隐私权呢?”他问。
“你没有隐私,”何立暄道,“我得提防你跑路。”
安珉忍无可忍:“包括卫生间?”
何立暄满意地环视一圈:“那倒没有,不过卫生间是封闭的,你跑不出去。”
安珉喉咙还痛着,不想再说话了。
他只能在心里吐槽,就这高度,就算卫生间有窗户他也不敢逃。
和人打交道真的很烦人。
安珉心情愈发不好,他无比怀念隋辰的存在。
烦死了,给他留块骨头算什么,他殉情都显得不值当且不负责任了,苟活下来又会被这个世界中伤。
在他无比烦躁又低落的时候,手腕里那块骨头就像感应到了他的情绪一般,突然又蠕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三更奉上,赶榜完成,好了我要重新当咸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