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珉这一觉睡得很久,做了许多个梦,并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还在读高中的时候。
虽然他那所学校里的氛围很严肃,大部分人都在主动或被动地努力学习,但总有一些青春期的荷尔蒙不受控制。
一具具年轻躯体就好像春日抽芽的柳枝或花,大势所趋必然蓬勃生长,人为无法干预。
当然,那套丑校服和一些青春期的自卑感还是不能忽视的,足以带来相当大的负面影响。
安珉就是被丑校服和青春期的自卑包裹住的人。
他因为夜盲症本就没什么安全感,上了高中之后更是将自己藏了起来,不在乎自己的外表,也有些孤僻。
而且安珉那会儿根本就没有开情窍。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谈恋爱,所以一心扎在了学习中。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情书。
落款人是男生。
新世界的大门被踹开,安珉有些惶恐地将那封情书放进书包深处,不敢再触碰。
他拒绝了那个男生之后,却又开始注意对方。不仅是那一个人,他对于青春期恋爱的关注都不自觉转移到了校园里那些受欢迎的男生身上。
没过几天,他就想明白了自己的性取向。
却也没谈恋爱。
他嫌麻烦,毕竟自己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而且夜盲症也是一个阻碍。
所以他也只是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青春期的幻想,也就是理想型的模样。长相不必说,他这人看脸,其次气质一定要干净,每天学习已经很累了所以不要油腻得让他反胃。
其余的……其余的他也想不出来了。
那个男生被拒绝之后反而开始追求他,异常热烈,热烈到整个班级的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安珉开始害怕被老师发现。
但同时,他也品尝到了被人珍重的感觉。
青春期的他每天都生活在矛盾之中,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春心萌动,又是不是只是受到了荷尔蒙影响。
直到一次晚自习下课时,那个男生让他去一趟教学楼后面的偏僻走廊,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安珉都想好了,如果这个男生对他好好表白,他也不是不可以体验一下早恋的滋味。
然而等着他的,是一群男生的嘲笑。
原来对他的告白是出于打赌,只有他自己傻乎乎上了钩。
被嘲笑的滋味他记在了心底,还有那些人眼底恶意的光,放肆又刺耳的笑声,说他很好骗的轻蔑取笑。
“原来真是个同性恋啊,糟了,他不会真的喜欢你吧?”
“滚滚滚,别恶心我,打赌我赢了啊,别赖账。”
安珉即使在梦里也觉得不适。
他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第一反应是转身落荒而逃。
但迈出第一步之后,梦境就来到了大学时光。
脱下那身丑校服,从青春期的自卑中艰难走了出来,虽然依旧有些孤僻,可他也学会了从容。大学期间陆陆续续有不少人真的给他告白,男男女女。
所谓的PTSD先放一边,安珉在那会儿就已经显露出社畜特质。具体表现为每天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身体大部分能量都用来维持活着和对付学业。
故而每一个人都被他拒绝。
他也不是没有心,比如说他还是很关心宿舍楼后面那只狸花猫。
平时被学生投喂得非常圆润,见到人就会喵喵喵地跑上来,假装乖巧骗取投喂,叼到食物转头就跑。
暑假或寒假之后,返校时再去找它,就会发现它的体型缩小了一大圈,看起来真正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安珉很想把人家绑架了带回家,可宿舍不能养宠物,他身为学生也负担不起好好养猫的费用。
所以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带着留恋的眼神路过。
直到大三上学期开学,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狸花猫的身影。
从这里开始,梦境的速度就变快了,很快来到他大学毕业的时候。
倒霉的社畜生活开始,他作为行尸走肉的人生也拉开序幕。
梦里他又经历了一些公司里的糟心事,被那个讨厌的组长来来回回阴阳怪气了好几次,终于挣脱了梦境。
醒来时身上出了不少冷汗,头疼得厉害。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他这才发现窗帘是打开的。
他以往睡前都会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安珉躺在床上,没盖被子,外衣也没脱。出神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闹钟铃声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昨天那对情侣室友说屋子闹鬼,仓促搬走了,只剩下他和傅尧两个人。本以为是危言耸听,但昨天晚上他俩确实也遇到了灵异事件。
过程记不清了,可他记得傅尧晕倒了,而自己没过多久也没了意识。
趴到床沿边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他叫了两声傅尧的名字,心想别是死了,要是和死人在同一个房间里躺了整整一晚,他会崩溃的。
好在傅尧悠悠转醒,迷茫地睁开眼睛扫视一圈,终于迟钝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什么地方,猛地坐起身。
“操,我怎么会在你房间,而且还是在地上躺着?”傅尧惊恐至极,“我明明记得我在自己床上打瞌睡呢,脑袋还撞墙了,你把我搬这儿来的?”
安珉不想跟傅尧说话,这个室友和他一直都不对付。
“不是我,是鬼,这屋子闹鬼,他们两个已经跑了。”
他下床开始收拾东西,从衣柜旁边的角落里拿了个行李箱出来,打算把常穿的衣服和重要的证件收拾起来,今天先住旅馆。
然而一打开衣柜门,他常穿的那几件衣服竟然不见了。
余光触及地上放着的背包,他记得自己一直将这个背包放在衣柜最底层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还鼓鼓囊囊的。
他赶紧俯身拉开拉链,里面赫然是他的那些衣物和证件。
自己什么时候收拾的?
他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头绪。索性把这件事归结于昨天自己被鬼吓得神志不清,慌乱中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所以才没记清。
安珉直接背起包,把还在发懵的傅尧赶出房间。
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发现傅尧还在原地站着,像是被吓傻了。
“没事吧?尽快搬啊,别不信邪。”他礼貌地关心了一下,“还有那天我在路上晕倒的事情,谢谢你把我接回来。”
之后他也没再管对方死活,两人虽然同住一屋檐下,可现代社会的合租关系最多只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他也没那个义务耳提面命。
还是上班挣钱最重要。
昨天他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接下来可不能再请假了。
安珉出门之后,傅尧总算回过神,想了想刚才安珉说的话,更加疑惑了。
“我什么时候把他接回来过?我有这么好心吗,闲得慌?”
*
安珉急匆匆赶到公司,刚走进办公室就察觉到异常,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怪。
他也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不就请了一天假吗?哦对前天下午也请了假,不过身体不舒服请一两天病假也正常吧,为什么会这样看他。
在工位上坐下后,他找了旁边的年轻女同事,低声问:“我不在的时候,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位女同事和安珉的关系一向还算友好,虽然平时不怎么交流,但中午总会问他一嘴吃什么,偶尔也一起点外卖。
但今天,安珉话还没问完就看见对方往后躲,脸上多有戒备,就像躲瘟神似的。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但还是把话说完了。
女同事勉强笑了笑:“没有没有,挺好的。”
安珉只好点点头坐回去,然而心情已经跌落到谷底,短短几分钟想了好多种自己把公司同事得罪了的可能性。
可是他有那个本事把整个房间的人都得罪个遍吗?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组长突然叫他去办公室。
安珉眼皮一跳,预感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组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个炸弹。
“你最近的精神状况是不是不太好?”
安珉一愣。
他自从开始工作,就没有精神状况好的时候。
见他不说话,组长又说:“从团建那会儿就看出来了,但我以为是你工作压力太大。可是前天上午,你的表现太奇怪了,已经影响到了咱们办公室的氛围。”
这些话就像是公开处刑,安珉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接受批判。
他试着回想前天上午发生了什么,可是只能隐约想起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中午那会儿就请假回家了。走到半路上似乎还晕倒了,最后是路人联系到傅尧,傅尧将他接回去的。
“不好意思,我那天不太舒服……”他有些窘迫地组织语言,“不太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您可以详细说一下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组长的脸色更加铁青,不耐烦道:“你对着电脑发疯啊!非要说里面有东西要钻出来咬你,你旁边的小章被你吓得不轻,但是又不敢说,昨天我才知道这件事情,翻出监控一看果然是这么回事。”
小章就是那个女同事。
她为人不错,不会做出胡说八道污蔑同事的事情。所以安珉听了这番话之后,竟然立刻相信了八分,即使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干了这事。
更何况还有监控作证。
“我……”他一时语塞,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自然也想不出该如何回话。
“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做一下体检,”组长说,“好好调整一下工作状态。”
“好的。”安珉作为社畜,条件反射答应下来。
“行了,你回去吧。”
安珉从组长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背脊都在发凉。
虽然同事们都刻意不再看他,但是他总能感觉到一些无形的视线,带着看热闹的嘲意,几乎将他淹没。
……自己真是中邪了吗?
一定是那间公寓闹鬼的缘故,他必须得搬出去。
之后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下班后也没吃饭,先找了一下房源。
那套公寓肯定不能住下去了,一是闹鬼,二是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不保,很可能过段时间就会被辞退。到时候八成不能立刻找到下一份工作,收入也没了,所以他最好提前去租一间更便宜的房。
因为操心着自己的住处和工作,安珉一时间忘记了天已经慢慢暗下来。
等到他余光里瞥见路灯的光线时才忽然一滞,不可置信抬眼,看向华灯初上的街头。
夜晚的城市是另一番模样,车水马龙之间多了一丝人情味,附近的居民都出来饭后散步了,步履闲适。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夜晚?
夜盲症莫名其妙好了,他站在广场边缘呆愣了很久,而后忽然抬手抹了抹眼角。
原来没有眼泪啊。
他以为自己已经哭出来,因为心脏和鼻尖都很酸。
好想大哭一场。虽然自己撞了鬼,不得不搬家,又被上司警告……但是生活里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倒霉蛋也有幸运的时候。
安珉揉了揉眼角,心中又充满了莫名的勇气。
去他大爷的闹鬼和撞邪,也去他大爷的刻薄上司,他已经见证了奇迹的发生,证明了自己也会被命运之神眷顾。
所以他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作者有话说:
吓了老婆这么久,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前期身心都受伤的小安我也怜爱了,没事,咱们以后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