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山松开敬苍,涉足进齐膝的野草中。

  敬苍跟随着贺逐山拾阶而上。

  贺逐山立于门前,细细辨听了一会儿,抬手推开了门。

  伴随着哑涩的吱嘎声,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迎面而来。

  敬苍警惕的打量了一圈。

  院中立着一块青石碑,碑后有一棵枝丫残败的老树。

  这的的确确是金晖观。

  只不过没有香火供奉,早已荒废。

  院中杂草丛生,朱漆褪淡剥落,高墙坍圮,砖瓦散落。

  敬苍忽然想起了他曾经所居的玉皇观。师父师兄死后,师弟与他又四处奔波,道观如今可能也是这番模样。

  贺逐山走到灵官殿内,点燃了灯。

  油灯灯光充盈在殿内,王灵官的双眼分外明亮。

  敬苍和灵官爷对视了一眼,深深鞠了一躬。还未抬头,就有一股阴冷的风从背后吹来,油灯瞬间熄灭,只听得吱吖一声,两扇大门轰然合在了一起。

  敬苍和贺逐山回首望去,一同警惕起来。

  敬苍绷着神经,朝大门走去,刚走两步,漆黑光滑的地砖上竟然闪过了一个白影,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贺逐山也看到了,默默摸出了一张符纸。

  敬苍给了贺逐山一个眼神,示意两人一同包抄。

  贺逐山眨眨眼,敬苍轻轻动了动手指,电光火石间,两人一同冲出。

  只见一片白影闪进了混元殿,木门在风中开合。

  贺逐山放慢脚步,沿着梯步往上,整个道观一时寂静无声。

  再他快要靠近殿门时,倏地听到呼的一声,门口光亮乍现,一股金黄色的火焰从黑暗中喷薄而出。

  贺逐山被火焰逼得半退一步,敬苍借势飞脚踹向大门。

  大门腐朽不堪,瞬间朝后倒去,火焰压向地面。

  哐啷一声,木门倒地,一人闷哼一声,踉踉跄跄朝后退去,火炬跌落在地。

  敬苍看了眼几十厘米高的火焰,没有丝毫犹豫的飞跃而过。

  那人刚门砸了一下,脚下虚浮,敬苍蹬地而起,一脚击中那人的脊背。

  那人一个趔趄,转眼便被敬苍抓住领子。

  说时迟那时快,殿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阵念咒声。

  那人转过头一看,表情一片空白。

  “敬、敬苍判官?!”

  敬苍愣了愣,殿后的援兵已至,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截鞭子,正欲挥出,立马被旁边的男人抓住了。

  “敬苍?!”男人同样惊诧。

  敬苍一眼扫过,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林逾静。

  敬苍明白这是个误会,便松开了。

  “敬判官来了……贺逐山?!”男人表情极其精彩,甚至还有些敬佩,“没想到你俩一块儿来了。”

  “有了你俩,我们一定能够出去!”

  少年脸上有些鄙夷,问:“真的假的?来好几批人了,也一直没出去,他俩就能?”

  “啧,你个新来的小屁孩懂个屁。”

  少年满脸不屑的靠在一旁。

  “介绍一下,我是收魂师李决。”男人伸出了手,握手间敬苍看到了男人手臂上有条极其骇人的伤疤,像蜈蚣一般。

  “这是林逾静。这小屁孩是吴科,这个兄弟是……周凡。”

  周凡龇牙咧嘴的揉着脊背,冷嘶嘶的说:“哥们儿,你是真用力啊。”

  “抱歉。”敬苍说。

  “只要你能带我们出去,都是小事儿。”周凡说。

  敬苍点了点头,看向林逾静问:“现在情况是怎么样的?”

  林逾静表情木然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敬苍是在问她,慌不迭说:“这个任务的宿主怨气特别大,而且攻击性也很强,但一般都是晚上钟声响起后才会出现……宿主没有固定的模样,每天晚上都会选择一个人附身。”

  “那有发现关于他身份的信息吗?”敬苍问。

  林逾静摇头:“我也才来,并不是很清楚。”

  那这就奇怪的,敬苍还是第一次遇到没有固定身份的宿主。

  或许是有的,只不过他们没发现。

  李决摸了摸头,说:“咱们先上去吧,这下面不安全。”

  敬苍跟着他们身后,回头看眼贺逐山。

  “你发现了什么?”敬苍问。

  贺逐山走到敬苍身旁,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话,敬苍完全没有听清,于是将耳朵凑了过去。

  “你跟那个女生很熟吗?你以前几乎不会主动跟别人说话。”

  敬苍:“……”

  心好累。他跟未来的林逾静很熟,但跟现在的林逾静并不熟。

  “不熟……你脑子里面能不能装点正事。”敬苍说。

  贺逐山冷冷笑了笑。

  他这一笑,敬苍倒是想起了贺逐山说他学歪门邪道这件事。

  “小小年纪能不能学点正事,一天净学歪门邪道。”敬苍说。

  贺逐山默不作声,敬苍心情格外舒畅。

  李决把他们往配殿带。

  敬苍觉得奇怪,问:“为什么不去三清殿?”

  “三清殿漏风漏雨,只有金晖殿稍微好点。”

  金晖殿供奉的是金晖真人,金晖真人是明朝的一位祖师爷,最擅长雷法和占卜,只不过门下弟子稀少,传了一代后便断掉了。

  全国上下也就金晖真人当年得道的淮新设有一处道观。

  敬苍曾经在金晖观住过一段时间,但对金晖真人还是知之甚少。

  殿门推开,皎洁月光铺洒在正中间的神像上。

  敬苍抬头看去,呆在了原地。

  金晖真人神像十分残破,头部和臂膀竟然已经断掉。

  残破的神像在云台莲座之上,在肃穆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荒诞。

  神像之中是稻草,仿佛神生长出的血脉,此刻却也如同河流断流般干涸枯竭。

  敬苍心底是荒凉与悲哀,眼中有了莫名的湿意。

  “道观荒废成这样,没办法。”李决感慨了一句。

  敬苍走进殿内后发现,这里还有其他收魂师。

  只不过这几个收魂师靠在墙角,头发一个比一个凌乱,身上都凝固着血垢。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疲惫抬眼看了眼敬苍。

  李决连忙解释:“他们是最早来任务的收魂师,在任务里面困了大半年了。”

  “又来一批送死的。”中年男人低声说了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李决尴尬的笑了笑:“敬判官你们休息一会儿,后半夜我来守。”

  其他人估计都很累,闻言都选了个角落和衣躺地。

  贺逐山昨天才从任务出来,加上晚上并没有休息好,不知不觉间便被睡意侵袭。

  李决说要守夜,结果没一会儿就睡得鼾声大震。

  敬苍在神台下坐了半宿,不但毫无睡意,反倒越来越清醒,他干脆站起来绕着神台细看。

  不知道为什么,敬苍没有从金晖真人身上学到任何本事,但他却对金晖真人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感。

  就好像曾经受到过他的庇护一般。

  在皎洁似水的月光下,敬苍在脑海中描绘着金晖真人的模样,可就像蒙上了无数层透明塑料薄膜一般,他想象不出金晖真人确切的模样。

  敬苍弯下腰鞠躬,腿上却突然一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顺势看去,心底一震。

  只见刚才睡得正香的李决,眼睛在炯炯有神,犹如一只夜猫,此刻正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腿。

  这李决使着蛮力狠狠一掐,敬苍小腿一下刺痛。

  这人明显不对劲儿,敬苍连忙用力往回扯,可李决却忽地往旁边一旋,全身力气都拽着敬苍的腿,敬苍的脚瞬间腾空,重心一下不稳,连连像地面倒去。

  紧急之中,敬苍伸手去抓云台,掌心擦过了一片刻痕,拽住了莲花瓣。

  他手上用力,往上一撑,腿宛如大鱼摆尾一般甩开了李决。

  李决顺着往旁边一滚,弄出一阵动静。

  坐在对面的贺逐山突然睁开了眼,目光冷如霜,气压极低。

  在李决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贺逐山制服住。

  敬苍放下心,松开莲花瓣,指尖擦过上面的刻痕,像是死机一般停在了哪里。

  这个刻痕明显不是莲花该有的痕迹,分明是横平竖直的字。

  他点燃打火机,看了过去。

  敬苍抹去灰尘,看到神座侧面有极淡的刻痕,他凑近一看,打火机乍一下熄灭,月亮埋没进深沉的乌云中,整个金晖观骤然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敬苍的指尖微微战栗,一种不可言说的复杂情感令他鼻梁酸涩。

  “怎么了?”

  殿内再次燃起光亮。

  敬苍调整着呼吸,说:“我在神座下发现了一个东西,你来看一下。”

  贺逐山看了眼李决,贴上了一张符纸后,靠了过来。

  贺逐山贴在敬苍身后,伸手擦过腰间,靠近神台时打燃了打火机。

  他低头看去,同样愣在了原地。

  只见神台下面刻着五个笔力遒劲小字。

  【淮新敬苍题】

  “这是什么意思?”贺逐山问。

  敬苍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字迹已经很模糊,距离刻下这字应该过了很长时间。

  这是敬苍刻下的吗?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这个敬苍可能并不是他。

  但是……既然敬苍来了这次任务,他宁愿相信刻下字的敬苍和他有着某种联系。

  可是联系是什么?

  “你对这个道观有什么印象吗?”贺逐山问。

  “当然有……等一下!”敬苍灵光乍现,想起了院子中那块青石碑。

  “那块石碑!”

  敬苍经常看到那块碑,导致他都快忽略了它的存在。

  现在看到“淮新”两个字,敬苍立即就和碑联系了起来。

  敬苍走出殿,月光流淌在青石板上,通亮如水。

  他和贺逐山穿过齐膝的杂草,清凉的露水湿透裤子,贴在腿上。

  敬苍抹去了石碑上的青苔和蜘蛛网。

  贺逐山点燃了一张符纸。

  【天启七年,丁卯年甲寅月丙午日,淮新敬苍年二十有一,殁于淮新南山金晖观。】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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