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中央广场中,五人静静的看着人群来来往往,谁都不想开口说话。

  每次从任务中出来,收魂师基本上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戒断反应,严重一点的会分不清任务和现实,从而质疑这个世界和自身的真实性。

  这也是为什么收魂师拥有不生不灭的能力,但依旧会有人选择去投胎轮回。

  孙铭现在就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可以无限次重置的游戏角色,而周围的环境也只是游戏设定。

  一切都这么不真实。

  “要一起去吃个饭吗?”林逾静突然打断了孙铭的思绪。

  “吃点吧,我都饿了。”瞎子说。

  敬苍也点了头,几个人便一并往商场走去。

  孙铭慢吞吞的跟在敬苍身后,困惑的环视着周遭。

  他脑海中忽然有很多问题挤作一团。就比如为什么会有“算命”,为什么六爻和梅花可以根据时辰得出一件事情的结果。虚拟世界是0和1组成,现实世界是阴和阳组成,那为什么现实世界不是另一个虚拟世界。

  啧……孙铭觉得自己脑子好痒。

  贺逐山走在最后,将孙铭抓耳挠腮的模样尽收眼底。

  孙铭手里卷着一册笔记,在任务里贺逐山偶然瞟到过上面的内容,上面写着些祝由术和茅山秘法。

  他早就是说过孙铭没有天赋学这些,完全没想到敬苍竟然会一意孤行,而且还跳过基础“修心”,直接到了高阶的“道术”。

  敬苍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不明白“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的道理呢。

  不论空中楼阁如何宏大,只需轻轻一触便会瞬间分崩离析。

  贺逐山确信孙铭最后一定会摔得很惨。

  贺逐山迈了两步到孙铭身边,孙铭收敛了目光,乖乖垂下了头。

  敬苍在五步开外的地方。

  贺逐山漫不经心的开口问到:“孙铭,你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孙铭下意识回答:“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小孩。”

  “你真的知道吗?”

  “什么意思?”

  孙铭抬起头,不解的看向贺逐山,贺逐山也正看着他,嘴角带着一贯温和的微笑。这样的笑容令孙铭陷入了迷惑和自我怀疑中,他忽然也不是那么坚定自己的答案了。

  几个人到了一家火锅店。孙铭坐在瞎子旁边埋头深思,瞎子喊了他好几遍都没有反应。

  “孙铭,你耳朵了塞驴毛了?”

  “啊?咋了?”

  “点菜!”瞎子一筷子敲在碗沿,吓得孙铭一个激灵。

  “我随便,你们点吧。”孙铭讪讪说。

  “你这脑子里面想啥呢?”瞎子一边拿过菜单,一边问。

  “我在想一个很深奥的问题,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们。”

  敬苍盯着孙铭欲言又止,贺逐山优哉游哉的倒了杯茶。

  “海带结要吃么?”瞎子问。

  “他海带过敏。”

  贺逐山几乎没有犹豫的说到。可话音一落,连自己的愣住了,敬苍拿着茶杯的手更是僵在了空中。

  林逾静的视线慌乱的来回流转,不敢吭一声。

  敬苍回过神,握着茶杯的手加重了力道,问:“我海带过敏?”

  “应该吧。”贺逐山说。

  至少在贺逐山的记忆中敬苍是对海带过敏的。

  敬苍放下水杯,在和桌面碰触时发出轻微声响,陈述到:“我海带过敏。”

  瞎子也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但被林逾静眼神压制后只点着头说:“行。”

  在座的都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

  “那各位朋友,咱们江湖再见。”吃完饭后,瞎子热情的朝几个人挥了挥手。

  “林逾静,后天下午见。”敬苍对林逾静说。

  林逾静:“……”

  “行。”林逾静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在心里感慨到这一天来得太快,她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贺逐山朝他俩扫了一眼,虽然眼底的不悦一闪而逝,但还是被林逾静敏锐的捕捉到。

  林逾静心头一紧。她猜测贺逐山应该也想起了什么,毕竟这眼神……

  哥们儿不会误会了吧?!

  一想到这儿林逾静急忙求助似的看向敬苍,但敬苍却看着天边的云霞不为所动。

  杀千刀的啊,林逾静真是服了。

  明明这俩都知道记忆和对方有关,却还得她一个外人横在中间调和。

  林逾静不由自主想问上天:难道我也是他们调/情中的一环吗?

  几个人分道扬镳后,贺逐山回头看着敬苍和孙铭渐行渐远的背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率先传来的是一个含含糊糊的咿呀声。贺逐山听了一阵才说道:“陆别,知道我是谁么?”

  “呀呀。”

  “我是贺逐山,你把手机拿给陆舟行。”

  “陆舟行……陆舟行……陆舟行……”

  陆别的声音有些抖动,应该是在跑着下楼梯。

  “你慢点,别摔倒了。”

  经过一阵窸窸窣窣,终于传来了陆舟行的声音。

  “逐山,出来了啊,今晚过来吃饭吗?”

  “不了,师兄现在有空么?”

  陆舟行放下手里的铲子,拍了拍手心的土:“我在花园移栽玫瑰呢,有什么事你说。”

  “移栽玫瑰?”

  “对,上次陆别不是从你那儿拿了玫瑰种子,然后我给他种下了,他每天早上都问我玫瑰什么时候开花,但是那种子压根都没发芽,所以我就移栽长好了的到花园。”

  “我那儿还有玫瑰种子?”贺逐山不可思议的问,“我怎么都不知道。”

  “可能是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吧。”

  那也不可能。贺逐山自己一个人住,家里面从来没有出现过玫瑰,更不可能有玫瑰种子。

  即便是敬苍和孙铭过来借住的时候,他们也没那个闲心捯饬玫瑰。

  “陆别,你真是从我家找到的玫瑰种子?”贺逐山问。

  “陆别,玫瑰花,师弟,在哪里?”陆舟行又向陆别翻译了一遍。

  “玫瑰……玫瑰,师弟,旧东西房子,抽屉。”陆别支支吾吾的说到。

  “逐山,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陆别说的是:玫瑰种子是在车库旁边放旧物的小隔间里的抽屉发现的。

  为什么那里面会有玫瑰种子?贺逐山百思不得其解。

  “逐山,你原本有什么事来着?”陆舟行问。

  “师兄,上次让你帮忙查那个天启七年的人,有查到什么吗?”

  陆舟行叹口气说:“没,天启年的人都投胎两三轮了,冥府里除了知道的那几个,就没有天启年的人。”

  “但是我问了系统那边的人,他们说有可能那个人天启年死亡后在冥府成为了收魂师,但是被困在任务里面至今没有出来。”

  困在任务里当NPC,至今都没出来?

  “行,我知道了师兄。”

  “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吃饭啊?”

  “后天……”

  贺逐山突然想起了敬苍说后天会和林逾静见面,这俩人单独见面有什么好说的?他莫名其妙有点烦躁。

  “后天?那我提前准备你爱吃的……”

  “等等师兄,后天我有事。”贺逐山说。

  “你什么事?你不进任务的时候不是都很闲?”

  “我之前是很闲,但是……”

  “但是什么?你别磨磨唧唧的。”

  但是什么?贺逐山也说不清。

  人家俩人单独见面关他什么事?贺逐山以前可是从来不关心别人的事,现在怎么变得犹豫不决。

  “但是我要去人间散心,最近都不待在冥府。”贺逐山说,“挂了师兄。”

  “你个小崽子……”

  贺逐山挂断电话,立马回了家。

  独栋别墅旁边有个车库,车库旁边有个小隔间,隔间里面放着些陈年旧物,贺逐山基本上没打开过。

  贺逐山打开门,被里面浓厚的灰尘呛了一下。他抬手摁开灯,灯罩上早就裹满了灰尘,连光线都是灰扑扑的。

  这里面被陆别那个傻子捣腾过,乱七八糟一片。他一脚把挡门口的瘪圈自行车踹开,低着头走了进去。

  贴着墙壁放着一个实木柜子,上面积满了灰,还有几个鲜明的手掌印,应该也是陆别的。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贺逐山完全没有一丝印象。

  他弯着腰依次拉开了几个抽屉,到最后一个抽屉时,身形一顿。

  这抽屉里撒着几粒种子,旁边有一包拆开了的玩意儿。

  贺逐山把东西拿出来,站在黯淡的光线下看了眼。这是一个纸包装,受潮后有些发黄发软,上面印着一束玫瑰,鲜红色早就褪成半红半白,由此可推断这玩意的时间很久远。

  看着狗啃似的拆封口,这应该是陆别自己打开的。

  旁边还有个塑料袋,贺逐山也拿了起来,里面是几个同款的纸包装,只不过上面印着的花不一样,有格桑花,虞美人,郁金香,花也全部都褪色了,颜色挺丑陋的。

  贺逐山确定以及肯定这些种子不是他的,因为他对侍弄花花草草毫不感兴趣。

  那就奇怪了。谁能来他家,并且还放一大包花种在这儿?

  细数这么多年,来过他家的就双陆,双林,敬苍,孙铭。

  师兄没那个闲心,陆别也不可能,后面四个来的时间更加不符合。

  那到底是谁在多年前留下了这些种子?

  贺逐山揣着疑问,把种子放了回去,接着打开了下面的抽屉。

  这里面塞着些生锈的剪刀,钳子,螺丝刀,还有一截橡胶管子?

  他拉着管子拽了拽,略微吃力,推测是在里面缠住了什么东西。贺逐山伸手在一堆杂乱的东西里掏了一阵,忽然摸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像是一包气体。

  贺逐山干脆把东西攥在手里,硬拽了出来。

  只见是一个鼓胀的塑料包装,上面写着“玉兰树营养液”几个字,胶管连着包装,尚未打开开关。

  玉兰树营养液?什么玩意儿?

  贺逐山回头看了眼院子中的玉兰树。玉兰花早就凋谢干净,已经生长出茂盛的绿叶。玉兰树主干粗大,枝丫旺盛,已经长到三层楼高。

  在贺逐山的记忆中,这院子原本是没有树的,玉兰树是后来种的。他脑海中还有这棵玉兰树是一个一米多高小苗的记忆,印象中这棵玉兰树每一年花都开得很好,但却完全没有它从小苗到开花这个过程的记忆。

  贺逐山失忆过,记不得树的生长过程他能理解,但是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种一棵玉兰树。

  记忆缺失但是喜好是不变的,贺逐山从来就对花草不感兴趣。即便他喜欢白玉兰,也是因为先有了那片带血的玉兰花瓣和这棵每年都开花的树。

  树不是他种的,那是谁种的?

  贺逐山太阳穴跳了跳,一片阴霾笼罩在心头。他站在玉兰树下点了支烟,丝丝缕缕的尼古丁游走在体内,安抚着神经末梢。

  一个答案即将宣之于口,可心底却有些抵触。

  大概是敬苍吧。

  在任务里,贺逐山知道他忘记的人是敬苍。

  他能记起敬苍穿道袍在夕阳下练剑的模样,也能清楚的记得敬苍胸口偏左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颗痣。

  他俩的关系绝对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他们或许……

  答案很明显,但他却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曾经或许生活在一起,一起种下了一棵玉兰树,一起相爱过……

  贺逐山叹了口气。

  这小树苗都长成了参天大树,忘记了就忘记吧,相忘于江湖最好。

  可他偏偏又一点点的记起,而且详细得有些过分。

  现在他对敬苍只有好奇,实在没有别的感情,想起了这些又让他怎么去面对敬苍。

  万一一见到人,就想到他左胸口的痣,这多冒昧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