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姐和易老师回来了。”孙铭用手掌遮着眼睛说。

  “哟,鹰眼视力,我还以为是哪对夫妻呢。”瞎子摘下墨镜,虚着眼睛看,“竟然是他俩。”

  “你别乱说。”孙铭责备到。

  “既然他俩回来了,那我就先去睡觉了,挑一天水还怪累的。”瞎子摆摆手回了房间。孙铭也想跟上,但敬苍叫住了他。

  敬苍摁灭烟,沉默着看向贺逐山。

  贺逐山看着敬苍和孙铭,合着这里就他一个外人。

  他和善的笑了笑,说:“祝你们俩兄弟谈得愉快。”

  盯着贺逐山的背影,敬苍又在心里面问了一边“他是不是有毛病”。

  “哥。”孙铭低着头,率先开口。

  “你和林逾静怎么了?”敬苍问。

  不说还好,一说孙铭就觉得特别委屈。

  “我觉得她好奇怪啊。”孙铭小声抱怨到,“我好好的关心她,她莫名其妙阴阳怪气我。瞎子天性爱嘴贱,说我几句我当他放屁,但是林逾静姐,她就……我都没招她惹他,她凭啥阴阳怪气我啊?”

  敬苍看着孙铭脸上消下去的肿痕,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平时人挺好的,上次任务没少帮你,这次也是她把我们带回来,而且还特意熬了药。”

  “她可能就是一时心情不好吧。”

  孙铭同样叹了叹气小声说:“其实我也没太在意,但是她突然说看着我就烦,好像变得很奇怪……”

  “别这样背后说人。”敬苍拍了拍孙铭的肩膀,“时间不早了,睡觉去吧,明天和她好好谈谈。”

  敬苍走进屋,堂口上供奉的灰仙眼珠子在暗光下贼光烁烁,仿佛活的一般。

  在诡异的眼神下,他好奇的问:“她阴阳怪气你什么啊?”

  “她问我,她像人……”

  院子外突然吱吖一声,两人一同看过去,孙铭心不在焉的接着说:“还是像神……”

  敬苍看着王姐和易老师步伐僵硬的走过来,没太听清孙铭的话,只点点头说:“去睡觉吧……晚上关好门。”

  在模糊的月光下,王姐和易老师的动作一板一眼,步调一致,仿佛是复刻出来的,有一种令人莫骨悚然的协调感。

  他俩逐步走近,敬苍闻到了一股腥臊味,像狗尿味又像狐狸骚味。

  “孩儿,快去睡觉吧。”

  王姐忽然抬起了头,青白的竖瞳和敬苍对视了一眼。

  敬苍直觉不对,往后退了一步,敲响了贺逐山的房门。

  易老师的身后披着一块红艳得不正常的红布,犹如一张浸透鲜血的裹尸布,红布衬得易老师的脸色越发苍白,而眼眶周围却是殷红的,像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

  敬苍听到了贺逐山的脚步声,同时也听到了叮铃叮铃的声音,甚至还有细微的余音。

  谁大晚上摇三清铃……

  这时王姐和易老师同步伸出了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敬苍看清这两只手都是干枯腐朽的,像是木乃伊一样。

  敬苍后脑勺突然一阵发冷,背后的人一把将他抓了进去。

  甩上门的余震在耳边回响,犹如心跳的颤动。两人贴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独属于对方的热量,还有贺逐山身上清淡的竹叶雪水味。

  贺逐山看了眼敬苍头顶的伤口,戏谑问:“敬道长,你是等着开坛做法么?”

  敬苍听着门外的铃声,铃声短促,听得人头晕心悸。

  三清铃……

  这分明是赶尸的铃声!

  只怪敬苍最近心神不宁,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听出来。

  贺逐山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拉开窗帘,那一瞬间只见凄厉的月光下,有一个玩意儿像八爪鱼似的紧实贴在窗户玻璃上。

  敬苍细看一眼,才发现是人的背影。

  这人展开双臂,背上肩膀上横七竖八的贴着黄表纸,手臂上攀附着像经脉一样的红线,红线上缀满了铜钱。

  敬苍不由得想起金钱蟾|蜍.

  堂屋里咯嘣一声,好像是王姐落了锁。

  “今天是十五,他们来了,千万别出来。”王姐梦呓般唠叨起来,“快上床睡觉,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

  王姐说完,敬苍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窗外那人剧烈哆嗦起来,玻璃被她摩擦得发出尖锐酸牙的吱嘎声。

  那一串铜钱叮铃啷当响起来,配合着短促怪异的赶尸铃声,她披散的黑发如同瀑布般抖动起来。

  恍惚间,敬苍看到她头顶冒出几股飘摇的黑气,犹如一只阴暗猥琐的老鼠。可再一眨眼,那黑气便消失不见,好像是错觉一般。

  敬苍很快冷静下来,掏出了符纸。

  贺逐山瞥了一眼他,手伸向裤兜,摸出了……

  打火机。

  敬苍正想说什么,贺逐山就已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符纸。敬苍愣了愣,贺逐山却抬下巴指了指窗外。

  敬苍这才反应过来,干净利落的推开窗户,一股浓烈的淡红血雾扑面而来,那人蓦地伸出五爪直冲敬苍脖颈。

  电光火石间,敬苍往后退了一步,只听见铛然一声,那铝皮窗棂竟顷刻变形,锋利的指甲如同铁刀削泥般贯穿了整个栏杆。

  这要是碰到脖子,敬苍的大动脉可能早就血流如注。

  不对,她为什么没能捅穿玻璃?

  “啊——”

  一声异常惨痛的叫声划破夜空,敬苍倏然闻到一股焦臭味,可只有一瞬,立马就消失了。

  原是贺逐山反手关上了窗户。

  敬苍从窗户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和贺逐山的倒影。一张点燃的符纸贴在那人头皮上,一头茂密的黑发正噼里啪啦燃烧着烈火,火势一路往下蔓延,那人被炙烤得痛苦不堪的贴着玻璃狰狞扭曲。

  红线纷纷断开,铜钱哗啦啦的掉落在地上,赶尸铃声愈发混乱焦急。

  此时,响起了一声十分突兀的清脆。

  敬苍从玻璃上看到贺逐山低着头,慢慢悠悠的点燃了一只烟,仿佛只是在醒来的间隙,抽一根烟欣赏窗外宁静的夜景。

  赶尸铃戛然而止,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静止了一瞬,紧接着,窗外响起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惨到敬苍的手臂真真切切痛了起来。

  那人跳转了过来,敬苍真以为要看到她的脸时,却只见到一片焦黑模糊的血肉。

  这人没有脸……

  不对,是这人只是没有五官没有脸皮。

  或者说,这人的五官被剜走了,脸皮被人剥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脸型。这让敬苍一下想到有一个烧伤的人,一手把缠在伤口上的纱布揪开的情景。

  而他身体的正面,布满了无数裂痕,有些裂痕之间甚至还存在黑洞洞的空隙。

  他像一个被打破又拼起来的容器,又像是一张人体拼图,只不过有些部位错位或者已经遗失。

  而此刻,敬苍看到这人手指毫无预兆的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手臂,头骨,最后整个人分崩离析,哗啦啦碎了一地。

  借着惨白的月光,敬苍看到这些零件竟然涌动了起来,像是沙滩下面卧了一堆躁动不安的小螃蟹,此起彼伏的。

  稍微过了一会儿,敬苍听到叽喳一声,一只老鼠从肉堆里爬出来,泛红光的眼睛看了眼敬苍,然后便连蹦带闪的跑进了黑暗中。

  随即,响起一阵混乱的叽喳声,那肉堆迅猛的奔涌起来,像一滩肥沃的黑水,最后化为一只只老鼠,奔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这场混乱从开始到结束,前后不过几分钟,敬苍大脑里都还有些犯懵。

  贺逐山看着他这副呆愣模样莫名觉得新奇,他指尖夹着缓缓燃烧的烟,不加掩饰的看着。

  “要烟么?”贺逐山点了点烟灰问。

  敬苍懒懒抬了眼,伸出了手。

  贺逐山把烟和打火机一同递了过去。

  “谢谢。”敬苍仰着头,脖颈绷紧成一道润泽优雅的弧线,上下滚动的喉结格外引人注目,而那颗淡红色的小痣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贺逐山还没来得及细看,敬苍便低下了头,往前走了一大步。两人吞吐的烟雾交融在了一起,敬苍半眯着眼睛,打量着窗户玻璃。

  这窗户玻璃绝对不对劲。玻璃边框上似乎画着什么。

  敬苍用手摸了上去,指腹上沾染上了墨迹。他干脆把烟叼在嘴里,半弯着腰凑近细看。

  他后颈的一大片光景都露在了贺逐山眼前,贺逐山甚至能看到他的脊柱一路隐没进衣服中。

  边框上了字写得十分潦草,敬苍看了一圈,才从最后符中的“鬼”字推断出这符咒大概是为了抵御鬼煞的。

  这只能是出自贺逐山之手。

  且不说贺逐山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居然能抽空写这么一大圈符咒的事。他考虑事情好像总是格外的周全,先是给孙铭保命符,后是提前布置好了抵御鬼煞的符咒。

  看似什么也不在意,可一切的事情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又不是一个以玩弄猎物为乐的掠食者。

  他明明居高临下俯视着所有,可又觉得众生平等。

  “你什么时候写的?”敬苍问贺逐山。

  “就顺手的事,花不了多少时间。”贺逐山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今天晚上可能不会再来了,睡一会儿吧。”

  敬苍也懒得多问,走到床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缓缓躺下。贺逐山站在床的另一边,两人的视线在镜中相接了一刹那,十分不真实。

  敬苍立马闭上了眼睛。

  贺逐山抬手关掉了灯。

  黑暗中,敬苍感受到了床的凹陷,贺逐山靠得有些太近,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敬苍不太自然的往旁边挪了挪。

  “有老鼠。”贺逐山用只能被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敬苍:“???”

  贺逐山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老鼠有就有呗,为什么要用气声说话。

  贺逐山用一根手指压住了敬苍的手背,在上面写字。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仿佛是在不经意的撩拨,写得敬苍手背发痒,心里发毛。可偏偏敬苍又不得不集中精力去感受,他难受得浑身上下都像蚂蚁爬一般,不知道还以为是在遭受什么酷刑。

  别……动……

  别动?为什么?

  敬苍还没细想,贺逐山又用手指碰上了手背,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什么意思?

  句号吗?

  贺逐山不顾敬苍的感受,完全沉浸在敬苍手背上写字的乐趣中,一笔一划,规规整整,甚至还有顿笔的笔锋。

  老鼠,装睡。

  敬苍大概率明白了贺逐山的意思。

  这房里的老鼠都有些蹊跷,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正当敬苍想收回手,贺逐山又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圆圈。

  敬苍:“……”

  这回他确信这个圆圈就是句号。

  有时候跟贺逐山单独待在一起真挺无助的,想骂他两句又不解气,想打他吧又不一定打得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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