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几个小孩披着化肥麻布袋,像超人一样追逐着跑进了竹林里。

  “竹林里面有什么东西么?”敬苍原本想问瞎子,但最后还是看向了林逾静。

  “杀猪。”瞎子说,“王姐说要去买肉,她公公也在,反正一个村的人都在。”

  “杀猪?”

  敬苍不由自主的想起来跟猪似的胖子。

  是杀猪还是在杀胖子?毕竟有了孙兴明的前车之鉴,这任务里面猪也可能是上一任收魂师。

  “我去看一眼。”敬苍摁灭烟说。

  “我也……”孙铭看了眼有几百米远的竹林,又看看自己肿着的小腿,语气突然一下就弱了, “不去了。”

  “我也不去。”瞎子直截了当的说。

  “我也。”林逾静兴致不高的说。

  “那我自己去。”敬苍刚走两步,还没下坡,瞎子忽地叫住了他。、

  敬苍还以为他又改变主意了,结果只见瞎子递给了他一副水桶,一块扁担。

  “去都去了,顺便挑桶水回来吧。”瞎子丢下东西,贱嗖嗖的说,“别白去。”

  敬苍:“……”

  “行。”

  敬苍摸了摸扁担,这扁担被磨得油光水滑的,水桶把子同样包着一层油浆,没用个一两年都盘不出这水头。

  这得是挑了多少桶水。

  按瞎子说的,水井同样在竹林里。

  敬苍顶着晒得皮肤发痛的太阳走向竹林。

  还未进竹林,就先听到了熙熙攘攘的声音。敬苍朝里面望了一眼,只能看到被竹子分割得恍惚的人影。

  敬苍走进竹林,逐步靠近,先是感受到热烘烘沸腾着一样的气流,紧接着便闻到一股腥秽味,特别像师傅吃的肥肠烤大葱。靠近人群时,这味道更加明显,尤其像敬苍跳进猪圈里面画符闻到的猪粪味。

  敬苍皱着眉,透过人群往里看了眼,只见一把砍刀高高举起又落下,然后便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砍刀又被举起,宽厚的刀背上锈满血垢,刀刃却是雪亮的。

  等等,这不是胖子拿的砍刀?!

  敬苍心里一震,看着面前挤着的男女老少决定换个位置。他放下水桶,绕着人群走,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缺口,他站了过去,旁边还有个妇女,他只好侧着身子站背后。

  人群中刨了个大土坑,坑上面熬着一大铁锅沸水,水是奶白色的,可能是因为上面浮着一层猪毛,柴火熊熊,水咕咕嘟嘟沸腾着,厚重一层水蒸气像胶状物似的不停剥开,腥秽的味道飘向四周。

  旁边的妇女身上散发着青苹果香皂的干净清晰气味,幸好能够阻挡一点秽气,能让敬苍能够继续看下去。

  炉灶前面男人的脸和头皮都是猪肝色,脸上挤着横肉,汪着油汗,握着砍刀的手十分粗短,断掉的食指更是圆圆一截。

  这不就昨晚那胖子。

  只不过没胖得昨晚那么夸张。

  而敬苍的担心纯属多余。根本就不是在杀胖子,反而是胖子在磨刀霍霍。

  一只肥胖的白猪侧躺在化肥袋上,四只蹄子僵硬的岔着,像玻璃球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敬苍,猪嘴里面不断淌出粉红的血,一瓢滚水从头浇到尾,血和水溶得像一副彩画。

  死猪不怕开水烫。敬苍突然想到。

  胖子浇了几瓢滚水,把血冲干净,换了把更薄的刀,动作轻盈的从猪尸的肚皮中划过,刀刃接触粗糙的皮肤,发出裂帛般顺畅的声音。

  刀刃一划到底,忽然发出咕咕嘟嘟一声,一团灰白紫红青灰米黄的东西一股脑从猪肚子里滚了出来,热烘烘,滑溜溜,散发着腥气。

  敬苍看着胖子把一样样东西分开,灰白的大肠,紫红的肝,青灰的胃,米黄的脂肪。

  青苹果的气味已经不能压制腥臭味。敬苍对肢解猪尸也没兴趣,打算拿着水桶去挑水。而那妇女回过头,正在以一种犹疑的眼神盯着水桶。

  敬苍一边思考着,一边捏了捏手腕。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盯着水桶。

  她家的?

  那她应该就是所谓的……

  “王姐。”敬苍试探性的喊到。

  妇女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低声说:“你放着吧,我来挑就好。”

  敬苍看着妇女,妇女鹅蛋脸,中等身高,不胖不瘦,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给人一种勤劳朴实劳动妇女的感觉。

  虽然说人不可貌相,但这段挑水的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都有些艰难,更何况一个妇女。

  “我也是顺便。”敬苍说,“水井是在那边吗?”

  妇女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只微微点了点头。

  水井旁边有条小河,敬苍看了眼水质,实在一言难尽——上面飘着鸡毛蒜皮死耗子,甚至还有一只腐败膨胀爬着蛆的小猪崽,水呈黯淡的黑色,散发着一股下水道的阴湿味。

  而水井和这河靠得极近,水井的水位线基本上和河流持平。

  敬苍不禁想问,这井水敢喝吗?

  不过水井里面也没有抽水机,这座水井应该也不是村子里的主要水源。

  敬苍汲了两桶水走在路上,现在的太阳光射在马路上白的晃眼,地面里反上来的热气像蚂蟥似的往皮肤里钻,他脊背像是贴着火炭在炙烤,全身上下热得难受。

  他放下水,靠在一座楼房边休息。这楼房和王姐家的结构差不多,可能农村的房子都大同小异。

  一个老人正在家里面乘凉,屋里光线黯淡,敬苍只能看到她薄薄一张像白纸剪出来的脸。

  “这么热的天还挑水啊?”老人问。

  敬苍抹着汗点点头。

  “你是王华家的亲戚吧?”

  敬苍愣了愣问:“你怎么知道?”

  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扶着门柱扇着蒲扇:“就她家去井里面挑水。”

  敬苍心头一凛,问:“你们都不挑水?”

  “哎呦,那水井旁边的河里面脏得哟,屎啊尿啊死鸡死猪全部都有,那井水能有多干净?”老人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没有牙齿的嘴唇像老乌龟一样收缩进去,“我们都是吃山上下来的水。”

  “他们家那个水管子什么都烂了,换起来麻烦得很,男人又不在家。邻里乡亲说帮她换,她和易老师说怕麻烦怕承人情,也不让我们给她换。”

  易老师?敬苍想了想,认为这个易老师应该是王姐的公公。

  “她男人出去打工,不晓得啥子时候回来,只有每天挑水,恼火。”老人叹着气说。

  这基本上和瞎子说的差不多。

  敬苍满头大汗,说了几句话也有些口渴。他瞥了眼水桶,从内心是抵制喝这个浸泡过尸体的水。

  “老人家,能给我口水喝吗?”敬苍问。

  老人点点头,指了指墙边的水龙头说:“你直接喝。”

  敬苍打开水龙头,管子里的水被晒得同样有些发烫,他用手接着水往脸上浇着。

  “你看我们这个好方便,开关一打开水就来了。”老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不晓得她那个男人哪想的,回来不先把水管修好,一个女人家每天去挑水好恼火,简直脑壳又块铁在生锈。”

  老人又坐回了屋里,扯着嗓子和敬苍说话。

  “你是李老母的谁?”老人问。

  李老母?

  敬苍皱着眉想了会儿。推测李老母应该是挂在堂屋的老太太。

  “我是她外侄儿。”敬苍一边放着温水,一边说。

  “你们东北条件比我们这边差吧,每天吃土豆,冬天冷死个人。”老人说。

  敬苍愣了愣。农村有些老人就有这么个习惯——认为其他地方的条件比不上自己老家。

  “东北也还行吧。”敬苍说。

  难怪要立堂口。原来家里老太太是东北远嫁过来的。

  老人不再吭声,敬苍就掬这清冽的凉水慢慢喝着,一捧水还没喝完,背后忽地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狗叫。

  敬苍一怔,回头看去,身后突然多了好几只瘦狗,正对着他这个陌生人狂吠。

  敬苍一脸莫名其妙。这群狗早些时候不叫,现在才对着他狂吠是不是有点晚了。

  刚敬苍下来时,一群狗在树下面睡觉也没见它们吱一声,这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职责要演两声么?

  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吵得他脑仁疼。他抽出扁担想要进行驱赶,还未挥动,一个东西咻的从他肩膀飞过,砰然一声,他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就先在狗群里炸开了花,吓得几只狗顿时夹紧尾巴跑了,跑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嘤嘤两声。

  敬苍看着一地砂石,大脑飞速转动,确定后面的人应该不会给他造成威胁。

  他握着扁担回过头,看清人后动作一僵。

  背后那人也想完全没料到,同样微微惊讶。

  “你……”贺逐山皱起眉,盯着敬苍,心底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你脑袋怎么了?”

  敬苍神色空白了一秒,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抬手摸了一把头顶。

  头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裂开了。

  敬苍瞥了眼手心的血,无所谓的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被撞了……你怎么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收魂师,你来的地方我也能来。”贺逐山说。

  敬苍懒得搭理贺逐山,面无表情的挑着水路过贺逐山。

  贺逐山慢悠悠的走在后面,看着敬苍被汗湿的衣服,坚韧有力的腰线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若隐若现。

  “我有个问题。”贺逐山说。

  “这个任务现在知道的信息还不多,你问了我也不知道。”敬苍说。

  “我想问你是不是怕狗?”

  贺逐山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敬苍或许还是高估了他对任务的关心程度。

  敬苍动作突然一顿,拧着眉看傻逼一样看着贺逐山,不屑的反问:“你在开什么玩笑?”

  贺逐山勾着嘴角淡淡一笑:“合理推测。”

  敬苍放下水,撑着腰静静的俯视着贺逐山,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贺逐山站原地看着留下的两桶水,没脾气似的笑着挑了起来。

  林逾静坐椅子上百无聊赖的打盹,面前腌制着一盆猪肉,盐味和香料味催得她更加昏昏欲睡。

  孙铭在外面叭叭的背着咒语,林逾静昂着头,眼皮一上一下,透过缝隙倏然看到一个灰白的影子闪过。

  她重重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看向房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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