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车碾过一颗石头,公交车又是一阵颠簸,“小老鼠”抖成了尖锐凄厉的叽咕声,像是老鼠被猫掐住了喉咙。后排的玻璃渣子也哗哗啦啦的滚了下来,一颗颗分散各处。

  敬苍站稳后才转身关掉折磨的音乐,又摁开其他按钮。

  噗嗤一声泄气声后,分散的玻璃发出油彩般绚烂的光芒,他的眼中红光忽闪忽闪,像一条黯淡的光刃分割着他的头颅,头顶的显示屏发出电流接触不良的滋啦声,在相对安静的空间中像是某种鬼魅的齿啮声。

  他微微眯上眼,抬头看向显示屏。

  “即将到站古树村,下一站隍泉寺——”

  黄泉寺。

  他嗤笑一声,心想这是什么破名字。

  住这儿的人也不嫌晦气。

  敬苍只是知道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抓住吊环打算回座位。过道上全是玻璃,他伸脚蹭的踢开几颗。

  等一下!

  刚刚滚下来的东西除了玻璃还有其他东西!

  敬苍俯身看去,地面上有几粒褐色颗粒,像是苦荞茶一样,但散发着淡淡的尿骚味。

  不是老鼠屎就蝙蝠屎。到底是谁的敬苍分不清,毕竟他对屎不感兴趣。

  敬苍看了两眼不打算再多看,直了起腰。车忽地刹住,车门被打开,一股风浪险些将他掀倒在地。

  他蓦然回首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碧绿眼睛。

  那刹那,脸居然麻了半边。

  一条烂狗奔进了车厢,堵在门口。是的一条烂狗,狗的脑袋被斜砍了一刀,一边耳朵连着一块头皮,像一块被锄头挖开的红薯一样张开着,露出肿脓发白的肉,无数只细白蛆虫在那里钻来钻去似的狂欢,身上的狗毛纠结成一个个硬疙瘩,裸|露出厚厚一层银屑和癞皮。

  它蹲在那里,目光贪婪,牙齿森白,呼哧呼哧用血红的舌头舔着鼻子,黏稠的口水散发出腥臭。

  而狗的后面站着一男一女,在风中,他们的动作格外吃力,身体发出噗噗的声音。

  敬苍默默将手伸向兜里的棉线。

  女的年纪稍大,脸上的老皮老肉垂挂着。她抓着扶手,在男人的搀扶下费劲的爬上公交车,她似乎是个瞎子,眼眶里灌满了淤泥。

  男人的动作更为吃力,他的右手有些肌肉萎缩,看上去只有小孩子大小,相比左手来说,看上去有些恐怖。

  敬苍不确定他们想做什么,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而那只狗同样逼近了几步。

  男人终于也爬上了公交车,他和老人一同从敬苍面前走过,敬苍似乎闻到了一股死水的冷腥气味。

  野狗跟在两人背后亦步亦趋,几乎快要贴在敬苍的裤脚边,敬苍屏气凝神往后靠着。

  敬苍不怕狗,但是他学的术法怕狗,尤其是狗血。

  隐身术和做阵场等最忌讳狗叫,一旦有狗叫法术就会被破掉。他学的部分祝由术最忌讳狗血,一旦身染狗血,那这些祝由术对他来说就不会起丝毫作用。

  他看着漆黑的狗血,只希望千万别沾到身上。

  可事与愿违,那只狗竟然停在了他的脚边,凌厉的绿眼睛与他对视着。

  敬苍看向那两人,男人有感似的拧过头,脖颈的皮肤紧紧绷着。

  “你的狗。”敬苍说。

  男人丝毫没有反应,脸朝后,身子朝前坐了下去。

  他双手抓着座椅,上半身稳如泰山,双腿却像空荡荡的裤腿一样随着车不停晃动。

  一静一动,极其诡异,偏偏他的脸一直盯着敬苍,脖颈绷着的皮像是快要被扯破。

  敬苍摸出了棉线,在指尖缠绕了一圈。

  耳畔是霍麻地里传来的呼啸声和野狗喉哝间滚动的呼气声。

  车子再次一个大颠簸,空中传来刺啦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撕破了。

  紧接着野狗兴奋的低呜起来,敬苍低头看去,只见一张残破的脸微微张着嘴注视着他。随即便被野狗疯狂的撕扯开,露出白花花的脑髓。

  敬苍心中一惊,连忙看去男人,只见一具无头男尸贴在椅子上,双手却还紧紧的抓着椅背,双腿无力的晃荡着。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像冻梨一样化开,变成了淌着水的空壳。

  敬苍低骂一声,急忙完后退去。

  地上全是黏糊的血液,头部上的肉已经被撕咬成碎片。野狗因为用力过猛,伤口处已经渗出血。

  敬苍看着自己裤腿处的血迹愣了愣,心里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抬手用剑指在空中画符,连画七遍,除了潮湿的露气越来越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外,没有任何反应。

  草。

  野狗双爪往前一抓,后背高高拱起,碧绿的眼睛锁定着敬苍,静静的和他僵持着。

  车摇晃着,野狗正在逐步逼近,敬苍避无可避,只能以身肉搏。

  砰——

  公交再次被弹起,野狗的爪子划过地面,发出扑哧一声,它身体一个趔趄,绷紧的姿态一时松懈。

  就现在!

  敬苍瞅准时机,一脚踹向野狗下颚,野狗匆忙躲闪,敬苍身体陡转,一拳砸向狗腹,狗腰立即软塌,敬苍一手紧紧拽住野狗后颈,一手捏紧狗嘴。

  野狗像条被抓住的大黑鱼,嘴里发出嗷嗷惨叫,下半身不停的扭曲挣扎,四肢借力,几乎要扭转整个身体。

  敬苍抽出棉线,一圈圈朝狗缠去。

  野狗蛮力强劲,狗嘴上面涂满了涎水,黏腻湿滑不堪,敬苍甚至要使很大的力气才能抓住它,而它却不停的蹿动着,棉线竟然一下勒进伤口,重重的划过伤口中的烂肉,野狗不堪疼痛,犹如疟疾发作颤抖不止,那棉线反而越煞越深,敬苍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一声凄厉嗥叫划破长空,一股滚烫热血飙射而出,直冲敬苍面门。

  “草。”

  野狗被一道道棉线捆绑,长毛贴皮,瘦骨毕现。

  敬苍伸手抹脸,黑狗血又稠又浓,腥味逼人。

  敬苍心情极其郁闷的把狗放在一边,委屈着双腿坐在狭窄的座位上。他朝窗外望去,霍麻地中远远立着一座站台,一个人背着书包站在那里。

  “孙铭!”敬苍大声喊道,伴随着野狗吠叫向旷野扩散,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霍麻林一浪接一浪的涌开。

  但孙铭没有任何反应。

  “孙铭!”敬苍挤尽肺部的空气,长长呐喊一声,震得耳膜发疼。

  孙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敬苍站起来,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霎时间,他如坠冰窟,一股冰水从头浇到尾。

  紧接着,野狗看到敬苍发疯似的去拆卸车门上的铁杆,一拳接一拳的砸在门上,破旧的公交车哐啷哐啷,上颠下簸,一切器械都共同颤抖共同震鸣,宣告着它即将负荷散架。

  一双手砸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血腥味令野狗感到兴奋,但疯魔一般的敬苍令它恐惧。野狗惊惶不安,畏首畏尾的缩在角落,碧绿的眼睛灼灼如鬼火。

  噗通一声巨响,敬苍最后一拳砸在铁杆上,铁杆发生了九十度的可怕扭曲。他生拉硬拽的扯下铁杆,一脚踹开车门,一股气浪迎面冲来。

  “隍泉寺到了,隍泉寺到了。”

  车还未停稳,敬苍便握着铁杆一跃而下。在惨白的月光下,几道暗红的血,犹如蜈蚣,从头发根里爬到他苍白的脸上。

  孙铭懵懂的站着,还没来得及开口叫“哥”,就只见敬苍满脸怒意,高举铁杆朝他劈来。

  孙铭惊恐万分,躲闪不及,直接吓得背后冒冷汗。

  破风的声音从他耳畔猎猎划过,他伸手捂住头,怪叫起来:“哥!”

  轰然一声闷响,宛如腐朽的墙壁坍塌在地,孙铭愣了愣,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背后一座肉山委地,呼哧呼哧喘着热气。

  “我……”

  话还未出口,一个响亮的巴掌陡然甩在了孙铭脸上,一个血红的手印顿时刻在了孙铭侧脸上。

  “你他妈聋了啊!?他站你身后拿刀对着你,你他妈没发现?!”敬苍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分明是怒火中烧,闷气难平。

  孙铭摸着火烧火辣的巴掌印,盯着敬苍血肉模糊的双手不敢吭声。

  “对不起……”孙铭靠近敬苍,弱弱的说。

  地上那人突然抽搐了几下,紧接着爬了起来。他头发粗硬,犹如猪鬃,一身肥肉直颤,手指粗短,食指断过,只剩短硕漆黑一截圆头,他手里握着一把砍刀,刀刃粗厚锋利,刀背上血迹斑斑。

  刚刚敬苍只是将他打晕一瞬,并没造成重创,而这时他高举砍刀,一脸横肉,被挤压着的小眼睛凶光毕现。

  敬苍身染黑狗血,现在没办法用定根术,也没办法用千山压榨法。而这皮实玩意儿,除非往他嘴里喂一把霰|弹枪,把脑袋炸开花,否则根本打不死。

  孙铭哆哆嗦嗦的摸出一团棉线和符纸递给敬苍。

  “哥……”

  “跑!”

  “啊?”

  敬苍抓住孙铭的手腕,飞奔在霍麻地中,后面那人举着砍刀追了过来,一大片霍麻像浪潮一样不断倒塌。

  “往那个房子跑!”敬苍说。

  远处的楼房是唯一的建筑物,只能从那里找到有用的武器。

  孙铭一脸懵逼,点着头,吭哧吭哧艰难跑着。

  大片的霍麻阻挡身躯,绊着脚步,孙铭根本就跑不动,锋利的霍麻叶划过皮肤,一道道口子瞬间变得红肿,加上汗水腌渍,孙铭整个人就像浮肿了一圈,全身上下都注水一样酸痛。

  孙铭双腿如灌铅,脚步沉重迈都迈不动。冷风不断灌进咽喉,喉哝里又干又涩,漫延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而后面那不死的东西还在不停的举着刀追,有孙铭和敬苍在前面开路,死胖子跑得快多了,眼见着刀就要砍到背上。

  那玩意儿孙铭见过,农村的杀猪刀,一刀下去能砍断整截龙骨。像孙铭这样的,能一刀砍成碎渣。

  孙铭从未如此绝望,就好像梦里面爬楼梯,楼梯在身后不停的塌,而他根本爬不动。

  敬苍跑在前面,用力往前拽着孙铭,头上伤口崩裂的血珠像一颗颗熟透的樱桃,一滴滴跌破在肩膀。

  孙铭看着敬苍脖颈的青筋,眼眶发涩,泪珠瞬间模糊了视线。他咬咬牙,看着前面的房子,但好像怎么也到达不了。

  两个人喘气声越来越重,事情越发不对劲。

  敬苍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只见身后倒塌了霍麻一大片连着一大片,矗立着的霍麻几乎所剩无几。

  他们没有靠近那栋楼房,根本就是一直在原地绕圈!

  风声呼啸如同鬼魅呐喊,夹着在奇怪的细微声响。敬苍竭力压着喘息声,侧耳细细辨认那声响。

  叮叮啷啷,哗哗啦啦……

  敬苍转头回望,霍麻苍黄,流萤星星点点飞行,碧绿的磷火贴着暗红的地皮,闪烁跳跃。裸|露的地面是深深浅浅错杂纷乱的脚步,而脚步之上有一排整齐的马蹄印,正在月光下发出皎洁的白光。

  叮叮啷啷,哗哗啦啦……

  铃铛声和铁链声空灵回响,挟带着地狱腥臭和霍麻青苦的阴风,吹得敬苍周身凉彻。

  他头皮刺痛,耳膜嗡嗡震动,马嘶鬼呵声像从头顶注入的水银,不断生剥着他的皮肉与灵魂,冷硬的铁链已经缠绕上了他的双脚,脚底的血液逐渐凝滞。

  完了!

  阴兵借道鬼打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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