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第三列第三行的格子处写下“乾”字。

  “这里是登仙堂,登仙堂格局大地势高,是府里的主楼。大门就在登仙堂正北方。”

  “由此可见这座府邸是乾门乾主,我记得《阳宅三要》里面说乾门乾主,是纯阳之宅,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乾乾纯阳伤妇女。”

  “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敬苍又在震宫写下了“厨房”二字,“今天早上我看到炊烟是从这里升起,乾门乾主震灶是……”

  敬苍看向林逾静,林逾静拧起了眉:“乾门乾主震灶,犯五鬼作乱,长子不利,官司口舌,伤人败财,凶死偷盗,多应四、五之数,大凶。”

  贺逐山突然说:“我在登仙堂看到过镇五鬼的符,但被我一把火烧了。”

  敬苍无语:“你不早说。”

  “这不封建迷信吗?”贺逐山反问。

  敬苍:“……”

  “并且少爷住在兑宫。”敬苍在第三列第二行写下“长男”二字,“长男居少女位,诸事不顺还容易短命。”

  “厨房是刀象,厨房放在震宫,长男容易多病夭折。我很好奇,为什么原本长男该住的震宫被老爷特意改为了厨房,而本应该住在震宫少爷也被特意搬到了兑宫的少女位。”

  “这个老爷明显是很看重风水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对少爷有损害。”

  “除非他是故意的。”林逾静说。

  “但是夫人不是说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老爷很看重他的。”瞎子说。

  敬苍放下了树枝:“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贺逐山慢悠悠的绕好棉线,声音不快不慢,但很清晰:“夫人这样说,不代表老爷就这样想。老爷表面上好,不代表心里面就好,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去了。你们又怎么知道老爷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这病秧子儿子。”

  敬苍:“……”

  比如你。

  五个人集体陷入了沉默。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格外清晰的滴答声,灯油表面颤动,火苗暗了一瞬马上又恢复原样。

  几人连忙抬头看向房顶,只见一个白影闪过,马上就蹿进了黑暗,林逾静怔了几秒,立即起身追去。

  敬苍一把扯过贺逐山手上的棉线,干净利落的把瞎子和孙铭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瞎子还没来得及反应,敬苍就语速飞快的吩咐到:“你俩就待在这儿,孙铭什么都不会,你看好他。”

  敬苍说完转身去追林逾静,贺逐山瞥了眼孙铭什么都没说。

  林逾静看到那白影在屋脊间跳跃飞蹿,动作灵活,速度飞快。细细长长一条,在黑暗中宛若一只油光水滑的白狐狸,白影跳到一处房顶,紧接着钻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敬苍看了眼那屋顶,分明就是昨天晚上的人脸房。

  “看清是什么了吗?”敬苍问。

  “没。”林逾静说。

  “那是我们昨晚抓傀的地方,里面有些诡异。”敬苍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符纸,“要继续下去吗?”

  贺逐山睨了眼人脸房的位置,无所谓的说:“随便。”

  林逾静心一横:“早死早超生。”

  三人站在人脸房外,仿佛还听到了房间里传来老鼠偷食的吱吱声和蹦跶声,但里面的东西肯定不只老鼠这么简单。

  林逾静表情严肃,掐着手指默默念起了金光咒。

  敬苍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一边净心咒,再看向旁边的贺逐山。贺逐山好像对他们这种做法很不屑,嘲讽到:“你们这不封建迷信吗?”

  然后两人就看到贺逐山两只手各自伸出食指和小指碰在了一起,还心安理得的念道:“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林逾静:“6。”

  门吱吖一声推开,宛若龙吟,人脸房内的细微声音戛然而止,顿时安静得只能听见身旁人的心跳声。

  地面上出现三个长长的身影,敬苍手里拿着棉线,松松绕着一个活套。林逾静手里拿着叠黄表纸,严谨的数出九张。贺逐山吊儿郎当的看向房顶。

  房顶上一张张人脸重叠交错,那些脸像薄薄白纸剪成的一样,似乎轻轻一戳就能戳破,每张脸上的五官密密麻麻的挤压在一起,几乎是处于一种半镕化状态。

  而房顶中央是一面贼亮的水银镜,照射出三人扭曲的身影,而边缘游离着一群腻腻的黑眼珠,像一大群蝌蚪在不断往肉|体里钻。

  看得林逾静密恐症都犯了,鸡皮疙瘩暴起全身。

  她干着嗓子,将数出来的九张黄表纸放在一个墙脚,顺带赶走了一只巨型蟑螂。

  “阵眼就放在镜子下。”贺逐山说。

  敬苍端起两支血泪般的红烛放在镜子下面,而那具观音像就放在神案上。

  “这就是下午说的那个观音。”还不明白这神像的具体情况,敬苍只指了一下,没有上手。

  林逾静正好在四个墙脚放好了四九三十六张黄表纸,她直起身顺带瞥了眼,人愣住了。

  那座神像应该是玉质的,长得像观音,但体型更加肥硕。一根诡异的红绳缠绕在它身上,手臂和腿各有一个绳结,像是钉在关节里的钉子。而肚皮上更加奇怪,漫延着淡墨色的图案,这图案仿佛是从皮肤下面生长出来的,隐隐有些活性。

  “这是……妊娠纹?!”

  敬苍:“?你确定。”

  敬苍凑近仔细看了一眼,这图案是一圈接一圈,各种细小的圆弧组合在一起,和妊娠纹的波浪形条纹是有差别的。

  林逾静把剩下的黄表纸递给了贺逐山,贺逐山明显不太情愿。

  林逾静细致观察着那图案,刚想上手摸又被敬苍一手按住,敬苍的手很凉,林逾静条件反射的看了眼贺逐山。

  “咳……确实不是妊娠纹,乍一看有点像而已。”林逾静一把拿过贺逐山手里的黄表纸,继续蹲地上数了七七四十九张黄表纸围绕着两根蜡烛摆成了一个圈。

  敬苍若有所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哪个白影不知道是这些人脸,还是这个邪神,又或者可能是这个屋里藏着的其他的东西,贸然布阵风险有些大,他问贺逐山:“你能行吗?万一压不住这里面的东西,要不我……”

  敬苍想说要不他来压阵,但他下午扎了鬼门十三针后精神有些恍惚,心里杂念太多更加压不住。

  贺逐山手里卷着符纸,闻言微微扬了扬嘴角,云淡风轻的问:“我们学正道的都有分寸的。”

  林逾静翻了个白眼:“你要有分寸也不至于……”

  她脑袋嗡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嘴快了,连忙生硬的转移话题:“阵眼这样就行了吧,贺逐山你赶紧画符。”

  贺逐山一向不在意别人的话,只是淡淡掠了一眼林逾静。林逾静心虚的转过头,正巧对上了敬苍疑惑的眼神,她尴尬的笑了笑,脖子上出了一层虚汗。

  敬苍眯了眯眼睛,走过去看贺逐山画符。

  只见贺逐山刺破食指,以血作符,先写“雨殷”,后书“勅令”,而“令”字下面的内容饶是敬苍都没见过,敬苍还没来得及看清画法,贺逐山就将符纸反扣在了地面上。

  “我不传外人。”贺逐山说。

  敬苍讪讪偏开头。

  “开始吧。”

  林逾静锁好了门。贺逐山站在黄表纸中,镜子里的人面无表情,仿佛是站在黄泉路上,那些黑眼珠似乎变得焦急起来,在镜面上横冲直撞。

  贺逐山一手持符纸,一手做剑指,压低手腕在空中画下一道符咒,蹭的一声,符纸冒出火星和烟雾。

  “弟子贺逐山,丁亥日寅时叩请雷门火车朱元帅,酆都拷鬼孟元帅,荡清魔祟,搜捕邪精,大赐恩威加拥护!急急如律令!”

  贺逐山拇指无名指相碰,平手上抬再掐手诀,顷刻之间符纸灰飞烟灭,四个墙脚黄表纸火焰顿起,圣火燎烈,镜子下的黄表纸同时也徐徐燃烧,青烟袅袅。他长身立于火中,衣袂翻飞,眉眼间悲悯与漠然并存。

  敬苍脑海里突然蹦出“金晖”两个字。

  少倾,墙壁房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柴火爆破,又仿佛风瀑掀瓦。一阵阵白纸人脸扭曲起来,边缘一点点蜷缩,逐渐从墙面剥离,像是被烤架上的鸡皮。房间里犹如万人奔走呼告,气息急促压抑。

  一群人想要冲破樊笼,但被暴力镇压,房顶的瓦如同沸水上的锅盖上下起伏。

  一滴滴鲜血从天而降,在地面溅破,留下一个个凹痕。

  轰然一下,七七四十九张黄表纸尽数点燃,一股火苗直冲镜子,流窜的气压里钱纸灰不断飞舞。

  薄如白纸的脸皮漫天飞舞,像一场诡异的大雪,那些眼珠急速干瘪,一只只死蝌蚪陷入淤泥中。

  镜子突然从中裂开,紧接着无数道裂缝在镜面上扩张。

  镜子瞬间迸溅开来,光彩闪烁,敬苍看到星火燎原,无数个血红的他分崩离析,分散各处。

  房屋间,绝望的尖叫呐喊声快要刺破耳膜,周遭的景象仿佛虚幻起来,一个个小女孩环绕四周,她们黑发飞扬,脸上是斑驳破碎的脸皮,只剩下雪白的指骨在空中挣扎,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快点抓!”贺逐山站在阵中,大声喊道。

  一个长发女孩从面前飞跑而过,敬苍一伸手便抓住了她,尖锐的指骨刺得皮肉生疼。

  敬苍单手拨弄着棉线,三转两绕再一抽,小女孩瞬间被他绑住,转眼间就变成了巴掌大的娃娃。

  林逾静见状也慌不迭用线网住了一个小孩,其他小女孩猛扑过来,一个个对着敬苍又抓又咬,不停的掰扯着敬苍的手指。

  敬苍忍着疼痛,不为所动,像提小狗崽子一样轻松提起一个小女孩,棉线一捆,又多了一个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