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黑雾中,一队白煞煞的虚影排着队,提着灯笼,死气沉沉的前行。一轮血淋淋的月亮高悬,林中死寂,积满枯枝败叶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像极了什么东西啃噬着骨头,听得人毛骨悚然。

  敬苍肩膀上扛着一根圆木,一脚踩断了根树枝,嘎嘣声在林中回荡,被无限放大,惊起一群栖在枯树上的鸟,鸟怪声怪气叫着盘旋在空中,无数只飞舞的翅膀像一股黑色旋风。

  敬苍又在抬棺材,这次是柳木薄皮棺,比孙兴明的四寸柏木棺要轻得多。但抬棺的圆木表面湿滑,敬苍手心也是一片恶心的滑腻,这破圆棍好像有分泌不完的液体,跟泡水里面似的。

  他要用大力气才能堪堪扶住,所以并不比上次轻松。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敬苍心态平稳多了,只是在心中骂着脑瘫系统而已。

  敬苍打量着这一支送葬队——这支队伍诡异至极,所有人面目惨白,全部披麻戴孝,蓑衣斗笠,最前面的人提着一盏盏昏暗无光的白灯笼,两边的人举着灵幡,奇怪的是林中阴风徐徐,灵幡却垂头丧气,并不招展,仿佛是从被水湿透了。

  敬苍走了一段路,全身上下也湿透了,衣服紧紧的贴在后背上。

  这不可能是汗水,他平时跑个绕城马拉松都不会流这么多汗。

  到后面,除了脚步声还有液体滴沥的声音。

  敬苍低头瞥了眼地面,脚下有一道油亮的水痕。

  这些水倒地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抹了还有,根本抹不干净,到后来他干脆放弃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似的。

  也不知道这支队伍的目的地在哪里,敬苍跟着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旁边的人依旧面色麻木,连一丝喘气声都没有。

  估计也是一群纸人或者木偶。

  二十分钟后,队伍终于走出密林,停在了十字路口前,视野豁然开朗,凄艳的红光吞噬着四周的枯树,枯树枝丫狰狞凶残,仿佛是干枯的脉络,红光刺得敬苍眼睛生疼,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呼哨声。

  他忍着疼,半眯着眼睛盯着黑洞洞路口。

  铛然一声,不只是是谁敲响了铜锣,队伍再次缓缓动身,为首的人直直走向漆黑无尽的路口,白色一点点的被黑暗淹没,敬苍回头看了眼,白色的队伍背后拖曳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红河,在月光下像血又像水。

  队伍迟缓前行,怪异的嘎吱声如影随形,其中间或夹杂那尖利的呼哨声,那声音仿佛来自更远更深的虚空,空灵得穿透大脑皮层。

  沙沙的啃噬声越来越明显,敬苍确信这不仅仅来源于这支送葬队,附近肯定还有其他队伍。

  果不其然,一声呼哨声过后,密林深处突然冒出了红光,红光在浓雾中晃动,像几只血淋淋的眼睛。

  半空中回荡着鸟扑簌簌的声音,浓雾中血眼睛忽上忽下,正如一头长着十几只眼睛的怪物在逐步逼近。

  敬苍伸手抹掉了眼睛上的水珠,视线突然被带水的睫毛模糊了一下,眼前红光一片。他使劲眯着眼,正想着怎么应付那头怪兽。

  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是十几个悬浮着的灯笼,血眼睛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是什么异兽就好。

  红灯笼之后是一只只漂浮在雾里的断手,断手都苍白无力的晃荡着,乍一看比十几只血眼睛还吓人。

  磨蹭半天,第一个人终于走出了浓雾。这人红衣飘飘,手里提着只红灯笼,乌黑的头发散乱,煞白的脸上贴着一张白色的“囍”字。

  僵尸?

  敬苍烦躁的伸手去抹眼睛上水珠。

  他刚想骂一句脏话,动作却突然一顿。

  白衣送葬。

  无穷无尽的水。

  红嫁衣。

  完了!

  红白撞煞!

  红白双煞,一个结婚大喜时死,一个年少被淹死,怨气一个比一个大,双煞相撞,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所成煞气威力极大,几乎无人能从双煞地生还。

  敬苍环视了一眼位置,飞速掐着手指。

  红煞所处地为死门。

  生门……

  生个屁,白煞来的地方就是生门。

  红煞属火,白煞属金。离为火,乾兑为金,坎为水……

  出不去,根本出不去!

  紧接着一行穿着红衣的人提着灯笼从浓雾里飘出来,每一个都是相同模样,后面还有一群铜锣钹镲。那行人表情麻木,但又蹦蹦跳跳,手指灵活如蛇,腮帮高高鼓起,但敬苍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看到他们动作夸张但又静默的前行。

  倏地一声尖利呼哨,像是破裂的唢呐声,一个庞然大物逐渐显形。

  怎么办?

  敬苍身上没有任何法器,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根本度化不了双煞。

  但是……

  双煞会寻附近的活物上身,但是!

  敬苍现在本来就是个死人。

  敬苍束手无策时,一副沉重的红漆棺材破雾而来,棺头上贴着硕大的“囍”字,但棺材上五花大绑着铁链,一阵阵黄表纸从空中纷纷洒落。

  陡然一下,敬苍仿佛是恢复听力,各种声音一并在耳畔爆裂。

  铜锣钹镲,唢呐齐天,嬉笑怒骂,万鬼哀嚎。

  两尊棺材一左一右,一红一白,红的白的围着他又哭又笑又尖叫,蓑衣斗笠,凤冠霞帔越转越快,红白水乳交融,圈越缩越小,一张张麻木的脸越贴越近。

  一只只鸟俯冲而下,黑豆一般油亮的眼睛彼此交错。

  敬苍抬手想要掐诀,蓦地有万千只手破土而出,争先恐后的抓着咬着叫着,他动也不能动,快要窒息,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欲裂。

  惊堂一下,石破惊天,群响毕绝,一男声大喊道:“一拜天地!”

  敬苍忽地睁开眼,浑身冷汗,贺逐山正在一旁撑着头看他。

  “睡够了?”

  敬苍眼神疏离冷淡,褐色的瞳孔放射着,神色晦暗,整个人毫无防备的暴露在贺逐山眼皮下。

  贺逐山转身倒了杯水。

  敬苍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水泡,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完全没有破皮的感觉。

  贺逐山把水递给敬苍,敬苍抬手推开。

  “啧……起床气这么大。”

  敬苍此时完全没心情理贺逐山,只给了他一个冷硬的眼神。

  贺逐山也不恼怒,当着敬苍的面,懒洋洋的喝起了水。

  “我做了个梦。”敬苍的声音冷冷的,像是覆盖了一层雪。

  “不是梦……我把你从林子里捡回来的。”贺逐山慢悠悠的说道,“你自己一个人躺地上,那腐叶里面全是虫,脏得要死,还好我脾气好,不计前嫌的把你扛了回来。”

  “你遇到红白撞煞了,终究是修行不够,尽学些歪门邪道,关键时刻也没什么用。”

  敬苍愣了愣,头部一阵刺痛,他瞥了眼贺逐山,什么都没说就收回了视线。

  “所以说,年纪轻轻不能一味图快,还是得走正道。”贺逐山继续慢悠悠说道。

  “能闭嘴么?”敬苍绷着张出殡脸说

  “恐怕不能。”贺逐山偏着头,慢悠悠的说,“你不谢我就算了,但……”

  敬苍按了按眉心:“谢谢。”

  “不客气。”

  客气你个大头鬼,脑瘫。

  敬苍坐起来,拿起了自己的鞋。

  鞋里面是干燥的,鞋底没有泥和树叶。

  敬苍面色无异的穿上了鞋,问道: “孙铭呢?”

  “和假瞎子在一块儿。”

  “假瞎子?他怎么来了。”

  “是的呢。”贺逐山脸上带着往日标准的温和微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不差一丝一毫。

  “他俩在哪儿?”

  “吃席。”

  敬苍:“……”

  “在干什么?”敬苍不可思议的问。

  “吃饭。”

  “带我去找他们。”敬苍说。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古宅的甬道上,敬苍盯着贺逐山的背影,一手放在兜里,一边缠绕着一段棉线,一边用指尖画着镇邪祟符。

  “你你你先吃吧。”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孙铭结结巴巴的说着,一面把一碗油腻腻的不明食物推到假瞎子面前。

  假瞎子戴着墨镜,双手毫无章法的摩挲着桌子边缘。

  孙铭见状连忙往假瞎子手里递了双筷子,眼睛里全是同情。

  这系统多可恶啊,抓他来就算了,怎么连残疾人都不放过!

  “谢谢啊,嘶……”假瞎子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抓着孙铭的手,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这手怎么拔凉拔凉的?”

  孙铭如坐针毡,冷汗把头发全部浸湿,汗珠从头流到脚,能不拔凉吗?

  “孩子,你是不是肾虚啊?”孙铭说着就将手指搭在了孙铭手腕上,“平时是不是经常撸啊……”

  孙铭:“……”

  “没没没……”孙铭原本煞白的脸突然一下胀得通红,口齿不清的解释:“我是害怕……”

  “你怕什么?养胃早谢?”瞎子贱嗖嗖的问。

  孙铭:“……”

  “不不不,不是。”孙铭弓着背,脸都快贴到桌上了,压低声音胆怯的说:“你看不见,这屋里全是那东西!”

  孙铭话音刚落,就感觉有无数只眼睛火烧火辣的盯着他,他头皮一阵发麻,双腿在桌下直打颤。

  “什么东西?”假瞎子好奇的问。

  “就、就……”

  一个冰凉的东西突然蹭了一下他的脸,孙铭顿时腿软了,一动不敢动。

  紧接着一只白生生的手突然出现在余光中,孙铭嘴角抽风一样哆嗦着,声音在闷在嗓子里沸腾但就是发不出一点声响,最后那只白手拍在了孙铭的肩膀上……

  闷闷一声。

  孙铭“哇”的大叫一声,火急火燎的抱住假瞎子,两只手死死的掐着瞎子的大腿,牙齿撞得咯咯响。

  假瞎子低着头,肩膀小幅度耸动着,他竭力咬着嘴角,最后实在忍不了,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他笑得莫名其妙,孙铭全身汗毛竖立,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只好手足无措的蹲在地上抱紧了桌腿,这个间隙他睁开眼一瞥,全身上下抖得像筛糠……

  一双腿,两双腿……

  两个鬼!

  “谁来救救我啊啊啊,我不想死……”一时间孙铭吓得眼泪鼻涕和口水一并决堤而出,他一辈子都没这么绝望过,语无伦次的乱喊到,“呜呜呜呜我不想死不想死……”

  站他身后的敬苍:“……”

  “孙铭。”敬苍拧着眉喊道。

  “是是,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孙铭,你们认错了……”孙铭抱着桌子腿哭得直抽抽。

  敬苍:“……”

  敬苍冷着脸一手抓着孙铭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孙铭拼命扑棱着四肢,像一条被甩岸上的鲶鱼。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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