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洲找到沈如意的时候,他正坐在崖边吹风。
长湾峰顶层布满了白雪,沈如意一袭单衣,怔怔看着远方,看上去竟有些落寞孤单。他身形同叶云洲差不多,单薄的肩胛在雪地中更显突出,叶云洲刚准备迈出脚步,他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头望去。
四目相对,沈如意先收回目光,淡淡道:“过来陪我坐坐。”
叶云洲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沈如意盯着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叶云洲,我可不可怜?”
叶云洲想了想,为难道:“我应该怎么答?”
沈如意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自嘲开口道:“算了,不问你了,反正我觉得自己挺可怜的。”
“我努力学着沈锦玉的模样变得优秀,可他们根本看不见我的努力,他们只觉得,若是换做沈锦玉,会做得更好。”
叶云洲没说话,沈如意自顾自接道:“我也时常想是不是我过于懈怠了,于是强迫自己拼命修炼,可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不是我的原因,只是他们的眼里,从来没有容下我过而已。”
“所以我又学着你的模样,装作什么也不在意的样子,我装得多好啊,他们都觉得我和你像,但是现在,我实在装不下去了。”
“这几百年前我都在学别人的模样,至于我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我早就忘干净了。”
“如意……呵,倒还真是顺了他们的心意,如意的,只有他们。”
叶云洲脱下外衣,给他盖上了,“我才不管什么沈锦玉呢,我只认识沈如意。”
“是吗?”
沈如意笑了一声,又接道:“若是你发现他比我优秀百倍万倍,你还会这么想吗?”
叶云洲将手肘靠在腿上,托腮道:“什么人会比我师兄还优秀?”
“……我在伤心呢,你怎么还提你师兄!”
沈如意踹了叶云洲一脚,叶云洲撇了撇嘴,道:“我不是在设想你说的这种情况嘛,但确实没有人能比我师兄更优秀了呀,管他什么沈锦玉呢,我又不认识他,在意他做什么。”
沈如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说的前半段我不爱听,撤回去。”
叶云洲眨了眨眼,疑惑道:“你到底有没有在难过啊?”
“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有,衣服还我,我冷。”
“……你怎么连件衣服都抠抠搜搜的,人家还在难过呢。”
沈如意瞪了叶云洲一眼,叶云洲给他来了一拳,“要不是看你一个人坐这儿可怜,我才不借你衣服穿。”
“好,衣服借我的就是我的了,正好我现在被逐出青龙一族了,这衣服料子看起来不错,当了应该能值不少钱。”
叶云洲闻声,问道:“你真不回去啦?”
沈如意挑了挑眉,“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好吧,你要是盘缠不够,我可以借你点。”
说完,叶云洲将佩囊拿出来翻翻找找。沈如意也是个眼尖的,一眼就看见佩囊里的福兔兔碎片,惊道:“就这破兔子的碎片你还留着呢?”
“……少说话。”
叶云洲将福兔兔碎片拨开,从中找了些不用的灵器,递给了沈如意,“喏,就这些了,省着点用。”
沈如意接过灵器,嘴贱问道:“哟,是单我一份,还是其他人都有?”
“单你一份。”
沈如意有些感动,叶云洲接道:“其他人没有穷到向我要东西的程度。”
沈如意:“……哦。”
知道他现在很穷了,不必再提了。
“你准备去哪儿?什么时候去?”
“去哪儿啊……这我还没想好呢,到时候再看吧,至于什么时候走,你们不是还要进攻魔界吗?我留下来帮你们,长湾峰总不缺养一个闲人的钱吧?”
沈如意说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你帮我把亲印交给我爹……沈缘,我现在不想见他。”
叶云洲瞥了他一眼,无语道:“你就不怕他把我拍成碎片?”
“他不敢的,好歹你爹和你娘还在呢。”
“……行吧,给我。”
将亲印递给叶云洲后,沈如意道:“谢谢你,叶云洲。”
他终于没再像寻常一般,装成别人的样子来同他人相处。叶云洲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总感觉你哪里变了。”
沈如意顺手从腰间抽出折扇,“要不要,送你了。”
叶云洲睁大眼睛,惊道:“你连扇子都不要了?”
“我本就不擅长扇子,是林锦玉擅长,丢了怪可惜的,送你了,喏,接好。”
“……谢谢。”
沈如意顺手幻出灵剑,道:“现在我是剑修了。”
叶云洲:“……”
这么随意的吗。
“嗯……我得取个新名字。”
沈如意想了想,道:“就叫江湖吧。”
“什么寓意?”
“他们从小就让我独自一人修炼,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江湖,干脆就叫这个名字了,怎么样?”
沈如意期待地看向叶云洲,叶云洲轻咳一声,道:“你……你自己开心就好。”
“嗯,你说得也对,我自己开心就好。”
江湖提剑站起,将身上的衣服丢给了叶云洲,“谢了啊,我去练剑了,告辞。”
叶云洲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将衣服穿起,转身离开了原地。
*
回去的路上,叶云洲听到了蛇吐信的声音。他闻声望去,一条小蛇正在他身旁,眼巴巴望着他。
叶云洲眨了眨眼,问道:“师兄?你怎么又来了?”
小蛇没说话,只是将嘴里叼着的纸张递给了叶云洲,又在他手背上蹭了蹭,便消失在了原地。叶云洲愣了一会儿,才打开纸张。
纸张里画着魔界的破阵图,还有一句话。
“李云清双魂。”
叶云洲反复揣摩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身后传来李望山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行了个礼,道:“师父。”
李望山点了点头,叶云洲瞥见他苍老的面容,犹豫了半晌,问道:“师父,你知道一体双魂吗?”
“这……我之前看书上记载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云洲摇了摇头,道:“突然想问问罢了,是哪本书啊?”
李望山见状,似是想到什么,也不再问下去,将书名告诉叶云洲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干站在原地。
他实在亏欠叶云洲太多了,如今竟连一句“为师”也不敢自称。叶云洲见状,试探性问道:“师父,你……你对二师兄怎么看?”
“……我,也是有愧于他的。”
李望山叹了一口气,叶云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匆匆和李望山道了个别,便离开了原地。
*
叶云洲回到房中,心绪有些混乱。
他沉思片刻,正欲起身,脑中却传来了南宫烨的声音:“你怎么了?”
叶云洲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他和南宫烨神交了,心绪是相通的。
“你……不知道吗?”
“我没有窥探你。”
南宫烨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叶云洲松了口气,心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师兄,你想回牧云山吗?”
南宫烨沉默半晌,似是猜到了什么,问道:“你见到师父了?”
“嗯。”
“我有你就够了,你想去就去,不必顾及我。”
“不行,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不去了。”
“……好,那就不去。”
叶云洲点了点头,也不管南宫烨能不能看到。半晌后,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道:“李云清是一体双魂?”
“嗯。”
“意思是……他确确实实对我们好过,但也确确实实害过我们?”
“是。”
叶云洲叹了口气,“怎会如此。”
“不必担心,过几日就结束了。”
“好。”
用元神交流,太过耗费精力,叶云洲不过和南宫烨说了一会儿话,便感觉周身疲惫得紧。他想了想,得找个机会把侣印再补上。
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因为精力耗尽而昏睡过去了。
*
三日后,青龙和白龙两族兵分两路,往着魔界防守力量薄弱的地方而去。
叶云洲和江湖躲在树后,江湖往四周环顾一圈,道:“得弄点东西吸引下守卫的注意力。”
叶云洲点了点头,道:“人肉?”
“……不至于,弄点兽肉就行。”
话罢,江湖刚想转身离开原地,却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他又缩回原地,眯着眼睛道:“你看那人,眼不眼熟?”
叶云洲循声望去。
半晌后,他惊道:“是牡丹?”
江湖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像,难不成计划暴露了?不应该啊?”
叶云洲想了想,道:“拦住她。”
话罢,他和江湖对视一眼,隐匿身形,猫腰走到距离牡丹不远的地方,朝她脚下抛了一捧土,便见她猛地倒地,晕了过去。
她所在的位置距离入口还有些距离,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大。见守卫没发觉这里的异样,叶云洲和江湖松了口气,拖着牡丹就往原地走。
脑中传来南宫烨的声音,叶云洲皱了皱眉,勉强稳住脚步,听他说了些什么,随后抬起头来,道:“先撤到林中。”
江湖点了点头,瞥了牡丹一眼,随后毫不留情地拖着她离开了原地。
*
“南宫烨同你说了些什么?”
“就说了情况有变,让我们先撤,对了……牡丹醒了吗?”
“没醒,我去把她弄醒。”
江湖说完,便走到牡丹面前,往四周环顾一圈,拿出一根棍子戳了戳她的肩膀,“醒醒。”
牡丹悠悠转醒,在看到江湖时,表情有些惊疑不定:“你们……你们怎会在此!”
“这话该我们问你吧,你一个人来魔界做什么?”
牡丹眼眸一转,道:“自然是主子让我来的。”
“撒谎。”
江湖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往不远处招了招手,牡丹抬起头望去,下一秒,便和叶云洲的视线相对上。
江湖挑眉问道:“南宫烨有说她会来?”
“没有。”
“你!主子凭什么事事都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唔!”
牡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江湖拿一截破布塞住了嘴巴。叶云洲见状,眨了眨眼,疑惑地看了江湖一眼。
江湖无辜道:“干嘛,听不得她说我的好兄弟,怎么了?”
“……你不是喜欢她吗?”
江湖闻声,笑了一声,“那你可还记得,我后面又说了什么?”
“喜欢能给很多人,爱却只能给一个人。”
“至于她嘛……”
江湖上下打量牡丹一眼,将手搭到叶云洲肩上,“我都被逐出来了,还养花做什么,当然是出去好好闯荡江湖,和人打交道了。”
牡丹愤恨地瞪了江湖一眼,江湖却只当没看到。他戳了戳叶云洲,“那边叫你呢,这边我来看着,你去吧。”
叶云洲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等到他离去的瞬间,江湖瞬间变了一副神色。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牡丹,“一个低阶花妖,也敢肖想你不该肖想的人。”
“我兄弟和南宫烨天配,你要是敢动他,我一定会杀了你。”
牡丹挣扎半晌,终于将口中的破布吐出口来,她出言嘲讽道:“看来你口中的喜欢,一点都不值钱。”
江湖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谁告诉你我的喜欢值钱了?这天底下,就属我的喜欢最轻贱了。”
“不过我的爱嘛……倒是千金也买不到。”
话罢,江湖便将破布塞回牡丹嘴里,似是还觉得不够,他又加牢了一圈,嘱咐几条小白龙看着牡丹,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