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庶长子生存守则>第37章 常言道,众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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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父亲”般睁大了眼睛,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该有任何一丝脆弱委屈,可鼻腔一酸,豆大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滑落。

  养恩远胜于生恩不是,虽然这位“父亲”养的极其敷衍,可以说是不管不顾,任由他人揉搓。可在十岁的那年初次入府,懵懂害怕的明徽何尝不是小心翼翼,惶恐却带着欣喜的去唤对方一声父亲。

  可是……

  “不说话我便是当你认了,今日太太要狠罚你,你也不可有怨言!”虞传矩心中烦躁,自是没看清明徽眼里浓烈的情感。

  虽无父子血缘,可到底这么多年里,明徽是一直念着这位父亲的。

  从母亲走后,从他踏进虞府那一刻起。他小心逢迎,不敢做错一件事,怯懦甚微从不出头。被苛待了不曾埋怨,被打骂不曾反抗,被压着自尊活着,不过是想让这世上唯一除母亲外最亲的人看自己一眼。

  可那日知道连这个自己最想要亲近的人也不过是场虚妄,绝望之情油然而生,明徽是真的真的,不想在苟活留于世了。

  这么多年活着,到像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这如撕裂灵魂的悲痛即使重生,被赋予另一个思维,它依旧是深刻且无法用大脑去控制的。明徽被情绪牵引,哽咽的唤出一声,“父亲……”

  “别叫我父亲。”虞传矩咬牙,恨声训斥道,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发堵的厉害。厌恶和某些无法形容的思绪压在胸口,连喘气都夹杂着嘶哑,“做出这种事,我根本没你这个儿子。”

  想来好笑的紧,虞传矩望着跪在自己脚下哭的肝肠寸断的明徽,目光复杂悠远。都多少年了,他几乎快忘了这孩子出生的有多冤孽。

  当年新婚,娶了位豪门嫡出的小姐,似乎在高高在上的蓝氏面前,他连腰都直不起来,说话需客气着,举止需有礼着,甚至夜里睡着了做梦都想着恭敬嫡妻。可是呢,这般痛苦的迎合让他多恶心难过,谁也不曾知道。

  直到遇到温柔体贴的徐妧儿,含笑间轻而易举的融化了他几乎冻硬的心肝脾肺。在为她赎身的第二年后,猛然听到有个孩子已经三个月时,心里着实狂喜了一阵子,甚至嫡妻蓝氏在这时候同时有了身孕也不过如此。

  有了这个孩子,他终于可以央求父亲给她一个名分,无论通房也好,妾室也罢,终是可以跟徐妧儿在一起恩爱长久。

  可是呢……虞传矩厌恶的咬紧牙关。十余年让他午夜梦回都恨不得摔碗的隐事,本该忘的干干净净就当从未发生的脏秽,现下却通通记得清晰明了,原他始终都没忘记。

  “你就跟你娘一样看着柔弱可怜,装的乖顺懂事,骨子里却不安分,腌臜的跟……”个贱货一般。

  虞传矩自持清流文官的儒雅身份,不肯把接下来的脏话说出口。他恼恨的捏紧拳心,往事再次翻涌心头,不同于往日里自欺欺人的那一套。他闭上眼回忆那段往事,即恨徐妧儿到头来骗了自己,将他真心辜负,又怨自己当初无权无势,没胆跟明徽那位生父叫板,暗自吃下这哑巴亏。

  只是他刚要离开,旁边的明徽却忽的狠狠把脑袋嗑在石板地上。只听嘭的一声后,衣着单薄的男孩不再像刚才唯唯诺诺的窝囊怯懦,声音里像压抑的百般痛苦挣扎的说道,“那明徽从今往后,也没您这位父亲了!”

  “哼……”

  虞传矩扯着嘴角呵呵冷笑两声后扶手而去,走到蓝氏身旁时才想起正事。他也不急不缓,和旁边一个婆子低声说了两句后,不久便有一众小厮带着内宅里惩罚下人的长凳和木棍。

  “如此不恭不敬,还做出如此丑事,今日便是打死你也不算过,以免污了整个虞府的门楣!”

  虞传矩偷眼悄默声的打量蓝氏,看到这刚才还如阎王般凶狠的嫡妻也露出了些许满意,终于安下一颗心,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她旁边的紫檀木椅上。

  “今儿也让他死的不冤枉,徐妈妈,把那几个丫鬟叫出来指认一番,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抵赖的。”蓝氏目光里依旧带着愤愤之意,不过看着老爷今天终于肯狠下心来处置了这惹眼的东西,顿时也生出几分夫妻之间的情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里便多出几个衣着同样的丫头,都是些眼熟面孔,平日里伺候在小姐少爷们身边的二三等使唤下人。当然,为首的那一个确是鹿凝,虞府嫡长子明靖的头等丫鬟。

  只看她眼角含着泪,身形似在颤抖,噗通一声便跪在蓝氏和虞传矩面前,“给……给老爷夫人请安……”

  虞传矩见来人竟是明靖身边的使唤丫头,心头顿时警铃大响,一股难言的寒意油然而生,激的他手脚冰凉,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鹿凝还算机灵,在蓝氏一个神色的暗示下,她顿时掩面大哭,一张温柔而娇丽的面孔上满是不安和焦急,“老爷……那日不过是和姐妹们去逛灯市,那知竟遇上明徽少爷和那曾来过家里的段郎君举止亲昵,两人……两人还一块去那可以休憩的宣津阁,过了一夜才回府……”

  虽一早便从徐妈妈那听了个大概,虞传矩还是气的几乎浑身颤抖,他不肯在下人面前漏了些许情绪,只得拿起一杯散着浓浓茶香的杯盏吹着气。

  鹿凝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忽哽咽着指向另外一众小丫鬟们尖声道,“老爷,太太,我知我一人之口难以服众,可……可她们都是看到的。还有门房的小厮看守们都知道,明徽少爷是一大早回来的呀。”

  蓝氏早知内情,气也气过了,只冷眼看着虞传矩,“京城里虽也有那一二纨绔子弟好男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段家不说是大族,多年来在太医院老实勤恳,也算积善人家。可……那段泓亦……”

  蓝氏把话头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端起茶杯轻啜,虞传矩作为一个常年在外的大老爷,怕是更清楚些,“我知道此人,也算京城药商行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最好去些勾栏瓦肆勾搭些年轻后生作乐,前两年和永安伯府陈家的老五不清不楚,险先闹出丑事来。”

  虞传矩觉得心里发堵,这事有意思了。那陈家老五回去便被老伯爷吊起狠抽了一顿,后来便被家中长兄送去军营里历练。话说现在这丢人事到自己家里来了,怎么处理还真是个问题!

  “老爷夫人,小的……小的还有一事未禀。”鹿凝看着高坐于前方的主子,唯唯诺诺着咬紧下唇。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徽少爷好几次去靖少爷的房里,靖少爷都不许下人伺候着,有次我想送着茶点进去,却……却发现靖少爷衣衫不整……”

  说到这儿,她是怕极了,也豁出去了。鹿凝浑身颤抖着,怕蓝氏不肯信,她急忙用力把头嗑在石青地板让,“我是伺候靖少爷大的,实在是怕……怕靖少爷走上歧途啊。”

  明靖院里大多都是蓝氏挑去伺候的,尤其是侍奉近侧的丫鬟,身楔家底老子娘的命都捏在主子手里,自是掀不起风浪的,也没有胆量去欺瞒主子。

  虞传矩还在犹豫怎么合适的处置明徽这个麻烦。他乍听底下这小丫鬟竟把这事扯到自己最看重的嫡子身上,匪夷所思之际实在觉得不太可能。

  要说这明徽没什么脑子会被外头男人骗去胡闹倒是有可能,明靖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出息儿子。懂事孝顺,一板一眼跟个老夫子般严肃认真,甚至偶尔比他这个父亲还稳重些。更别提现下学业有成,前途大好,和严家的婚事谈的越发和睦,儿子也说了会听自己安排,又怎会和自己庶兄偷着苟且。

  “行了,退下吧。”

  虞传矩虽寡恩但到底眼清目明,想的愈发脑仁生痛之际,侧眼一看蓝氏气势汹汹,眼睛里似着了火般愤怒,也觉得到这水火不容的地步,是时候把明徽狠狠罚上一顿,移出府自己好好谋生路算了。

  就如最初忍下的那口气,看在和徐妧儿还算恩爱过一场,让自己最难熬的日子过得舒心安乐。接下来给明徽一个乡下的庄子和十几亩良田,也算尽了最后的本分。

  “现下证据确凿,咱们虞府虽不算大家,脸面还是要的。既然如此……动刑吧。”虞传矩扬了扬手,坐在紫檀木椅上看着院中央的明徽被几个粗莽汉子托起,身形瘦小的男孩好似弱风扶柳般脆弱,他突然觉得于心不忍道,“算了,先打上十板子罢,回头便送到京郊的安兴庄里。”

  蓝氏心头愤恨,只觉罚的过于轻了,刚想拍桌子和老爷叫板,旁边站立的徐妈妈忽小声开口道:“太太,老爷怕是个心软的,您可不能手软,只要那徽少爷活着一天,您心里就结着疙瘩,每次想起咱们瑞姐,就会连带着想起庄子里还活着个明徽少爷。

  一想起自己那个早早夭折在怀里的小女儿,蓝氏几乎赤红了一双眼睛,双拳紧紧握在一起,连指甲都深深扣在肉里。徐妈妈叹了口气,坚定的继续说道,“还是一次性解决干净利落的好,太太安心罢,我一早便给今日行刑的小厮塞了银子。徽少爷本就病弱,在往狠里打上一场,就算送去乡下庄子也留不住了……”

  其实徐妈妈也知道这样做有伤阴节,不经也落下泪来。她纯然肺腑,虽也觉得那明徽少爷可怜,真死了这报应终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可为了眼前骄傲高贵了半辈子,也煎熬痛苦了半辈子的小姐,这报应她也受了。

  蓝氏虽刻薄冷淡却不傻,她咬着牙,猛然想着了什么事,忽的颤抖起来,低声问向徐妈妈,“你……你老实告诉我,那贱种屋里的东西,到底是他自己私藏的,还是你叫人放进去的。”

  徐妈妈不在说话,只用那双寒到极致却平和的眼睛静静望着蓝氏。

  蓝氏瞪大了眼睛,抖得越发厉害。她转过目光看向院里,只听一声轰雷巨响,她吓得急忙捂住胸口,而底下已经被打了三大板的明徽已经呈奄奄一息的模样。

  大雨再一次铺天而至,蓝氏只觉心神茫然,记忆里却是母亲临死前握紧她手时的愧疚和悔意。

  蓝家的男儿好像是天生的骁勇好战,英宇不凡,骨子里生着灼热滚烫的鲜血,所以他们多偏爱温柔而含蓄婉约的妻子,无论祖母,还是母亲,从小到大在她心里都似太阳般温暖光耀,柔和的包围着她,让她无忧无虑,娇憨而高贵的生活在大家族中。

  “孩子,切记别在心里藏着恨意。你要明白这一切都是天意,而我们能做的,却只有守住本心……”

  可何为本心,她的本心又去了何处。

  是否在明白自己一生的幸福要被葬送在婚姻里是,就已经暗暗消失。还是在几十年里被痛恨和厌恶一日日的折磨,早耗尽了本心。

  蓝氏不知不觉中已经红了眼眶,她知道的,如果最疼爱自己的母亲父亲看到她如今这般模样,是该多失望和厌恶。可她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徐妈妈,我虽厌他也恨极了他,也想过真的要了他的命,可真要他真的死了……就这么死了……”

  眼泪落下,蓝氏揪紧徐妈妈的衣襟,低头急忙擦拭眼角,“娘说过的,蓝家男儿的双手已经在战场上粘满了鲜血,女儿家千万别去发这份狠……”

  “姑娘……”

  徐妈妈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哽咽着大哭了起来。外人都说虞府主母蓝夫人刻薄寡恩,厉害的跟什么似的。可谁知道她看大的姑娘这些年吃了什么苦,忍了什么气。

  厉害都在外面,内里却只跟个小孩子般使性子。就如最开始那个外室徐妧儿,那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全家落罪后被罚去教坊司的低贱女子。蓝氏全然可以用她国公府嫡出,柱国大将军之女的身份把她发卖的边疆远地,或者使些下作手段,下毒,雇凶杀人,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麻烦。

  可那会儿呢,五六年里终于再次有了的胎儿还未坐稳,就被下人告知外室比她先有了孩子,而跟自己结发拜堂过的丈夫却欢喜着去求父亲纳对方为妾室……

  说到底这些年里徽少爷虽过得不好,三罚五骂也是常事,管的也严苛,衣着和吃食却不曾苛待。这其中老爷更是说过可以不管不顾,不许读书也不得交际,任其生死。如果自家姑娘真是个心狠无情的,一早还是个幼童时便死于内宅深院,那容明徽少爷到了十六岁……

  “徐妈妈,我知你是为了我……我知道的。”

  蓝氏轻轻推开哽咽着无法言喻的徐妈妈,不由控制的走向大雨中。她不顾身后仆从的阻拦走到院中。鲜血已经从明徽身上流向地面,她大声叫停了还在打板子的小厮,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望向自己憎恶多年的容貌。

  明明已经是满脸的泥污,血色的珠子从嘴角滑落,可还是……还是脆弱好看的让人觉得不忍。

  她恨虞家,恨那个自己从来没爱过半分的丈夫,恨她身不由己的命运,和被仇恨摆布而失去本心的灵魂。她也深深恨着明徽,只因在她孕育双生子的喜悦中打算接受一切时,血淋淋的伤口再次被揭开,她的人生竟这么可笑……

  “你就是该死,你和你娘一般,都该死……”蓝氏呢喃着,忽的从旁边小厮手里夺向行刑的棍棒,沉甸甸的让她险先栽倒在地上。

  她使劲浑身力气打在明徽的身体上,柔软的肉体和坚硬的木棍接触在一起时发出一声沉闷却宛如惊雷的巨响,已经彻底昏迷的明徽终一动不动,只有鲜血顺着雨水染透了她蜀绣的锦鞋。

  蓝氏却突然像着了疯魔,哽咽着倒在雨中掩面大哭,“瑞儿,我的瑞儿,你也是死在这般大雨的时候。如今除了娘,谁还记得你,谁还念着你……”

  说罢,一口气郁在心头难以疏解,蓝氏猛然晕厥在大雨中。

  她似一只被折了双翼的蝶儿。那本该在明媚春日里飞向枝头,采摘鲜花的蝶儿,终于经受不住内心的折磨,彻底跌落在人世的泥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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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红一窟,万艳同悲,就如同红楼梦里,古代女子的命运真的太苦了。所以俺一直强调蓝氏不算是个太恶毒的人,徐妧儿也不是什么大好人,都是被生活压迫到麻木而无望的可怜人哎。

  (话说把自己置于蓝氏的角度,除非是圣母,谁会对明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