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榕时一直到凌晨时分才回来。
昏迷的乌羽被陆炎背在背上, 一行人匆匆而回。
只是纪榕时一到门口就顿了一顿,小宅院门扉大开,里头安静的过分, 灯笼幽深的挂着随风摇摇摆摆,竟也没有侍从出来应门。
不对劲。
哪哪都不对劲。
纪榕时一撩衣袍闪进门内。
只见前院的侍从全倒在地上,姜绫沂的房门前,只有李富武和方莲心跪在那里。
纪榕时对两人视而不见,掠进屋内寻了一圈, 果然不见人, 书桌旁摔在地上的凌乱的笔架明显得很。
他在书桌前沉默了一会儿, 才转身走了出去, 站定在门前, 阴沉的视线环绕了一圈, 最后落在跪着的那两人身上。
陆炎这时跑过来, 余光瞄了一眼李富武两人,回禀道:“陛下, 属下已检查过, 陆峥他们都晕过去了,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纪榕时叹了一口气,确认姜绫沂已经被撸走了。
他面色平淡, 情绪平静,只一双眼黑沉沉的, 仿佛附着着压抑的激烈,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是生气或是愤怒。
只是这般平静之下, 更是让人战战兢兢, 怕行差踏错。
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纪榕时:“他人呢?”
在院里的侍卫霎时跪了一地。
李富武脸上的肉猛地抖了抖,他和方莲心跪着的地方正好朝着门, 也知道纪榕时问得就是他们。
可是,到这个地步了,李富武愣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方莲心则只顾着在一旁流泪。
气氛越来越窒息,李富武毫不怀疑,他已经被纪榕时判了死刑。
纪榕时好似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笑着问:“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
“你们跪在这里等着,不就是想给朕一个交代吗?”
李富武额头布满汗水,连连点头,他是第一次看到纪榕时生气时的样子,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恐怖的气势,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辩解。
纪榕时还是笑,笑意不达眼底,割裂的可怕:“朕很好奇,姜绫沂和你们之间,有仇吗?以至于你要这么对付他?”
李富武:“陛下,没、没有......殿下、殿下对我们有救命、救命之恩!”
“嗯?朕听不明白,既有救命之恩,你们何至于如此恩将仇报?!”
纪榕时沉默:“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顾家人死活,也要做出这种下作的事?”
李富武本就备受煎熬,此时坚持再难以为继,他颤抖着说道:“是我对不起殿下,是我对不起殿下啊!我不求陛下饶过我命,只求陛下救救我儿!”
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没管旁边哭着的方莲心,将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他们抓了李青和李贺,用孩子的命威胁我来下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不能因为我害了孩子啊!”
方莲心这时候也哭着磕头:“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她只知道哭着喊饶命,什么话也说不出。
“陛下,我知道陛下一定有办法!”李富武从衣袖里翻出一把匕首,“我愿一死以谢罪,但求陛下放过莲心和我儿,他们真的并不知此事!”
李富武说完,便立马一刀割向自己的颈侧。
纪榕时脸色阴沉,上前一脚踢开了李富武手里的匕首,那匕首翻飞几圈钉进地面。
几个侍卫上前立马扣住了李富武两人,反手压制在地上。
陆炎眼疾手快的卸了两人的下巴,点了穴道。
“这么简单就想死?”纪榕时冷眼看着,“押下去,分开看守,让乌羽看着办。”
“是。”
很快,院子里就重新安静下来。
除了陆炎和陆峥,其他侍卫也都退了下去,去弄醒那些被迷药迷倒的侍从们。
侍从就算了,连暗卫都能被药倒,等事情完结了估计免不了要受什么惩罚。
陆炎:“陛下,接下来......”
纪榕时挥了挥手,叹着气仿佛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继续按计划行事。”
*
姜绫沂醒了。
因为这马车颠得他有些头疼反胃。
马蹄哒哒声不断响起,间或夹杂着几声“驾!”,凭车轮如此颠簸的程度来看,估计这马车正在某条凹凸不平的路上快速赶路。
只是这辆简易的马车没有软垫,硬得不行,姜绫沂倚靠在车壁上,被抖得脑袋不断磕着车壁,生生把他给颠醒了。
车厢里燃着一股异香,小小的空间里全是这种香味,姜绫沂估摸着自己已经不知道闻了多久,药已入体,所以现在根本提不起什么力气,也用不出内息。
“殿下,别来无恙啊。”
车厢很小,但除了姜绫沂自己之外,还坐着两人,一个是黑衣人,另一个却是之前销声匿迹的姜成道。
姜绫沂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随即像看到什么丑陋的东西一般,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他承认,他曾经是很害怕姜文旗和姜成道这两人,因为从小他就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可现在,时过境迁,时间虽不久,但改变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再次这样只有他们之间相对而坐,即便是他此刻身陷囹圄,姜绫沂却不再感到丝毫的恐惧。
反而只觉得这人丑陋无比,见之辣眼睛。
姜成道也不恼,心情颇好的叹道:“人心啊,真是好糊弄的东西,殿下,您逃了这么久,可还不是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能闭嘴吗?
姜绫沂:“......我想吐。”
姜成道脸皮一僵,总觉得姜绫沂这话里含了两种意思。
“殿下都敢跟老夫顶嘴了,看来是在大乾过得很好,乐不思蜀了,忘记是谁送你去的了?”
姜绫沂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把自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
忽悠着忽悠着把自己都忽悠进去了。
“你们送我去大乾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到这时候了还披上一层虚心假意的皮。”姜绫沂眼睛都不想睁开,“要不你还是把我弄晕吧,省事儿。”
姜成道脸上虚假的笑意瞬时间散了个干净,只眼神里露出点阴险的得意来。
他招了招手,另一个黑衣人掏出一块帕子,重新撒了一些药粉上去,捂上姜绫沂的脸捂了一会儿。
那药粉效果明显,姜绫沂只轻轻呼吸了几次,便再次昏睡了过去。
黑衣人收起手帕。
姜成道摸出一个药瓶子丢给他,自己也闭目养神。
“隔一个时辰就扎一针,别让他恢复内息,否则人跑了,你也不必活着。”
“是,国师。”黑衣人应声。
姜绫沂沉沉睡去,昏了一路,收获了手腕上几个不太明显的针扎的痕迹。
等他再次醒来,只觉恍如隔世,天是黑着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晕了多久。
这里应该是一处洞穴,虽然光线黯淡,但洞穴阴暗潮湿的味道很明显,风阴凉凉的,不知哪里还有水滴嘀嗒的声音。
姜绫沂捏了捏手指,能动,有点力气了,他现在的姿势大概是靠坐着的,只是这坐姿让他腰有点酸痛。
双脚各套着一根锁链,冰冷的铁器尾端悬在洞顶,轻轻摆动一下便会发出脆响,在洞穴里特别明显。
姜绫沂手撑着地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姿势,登时皱起了眉。
“嘶——”
手腕莫名刺痛。
“醒了?”
黑魆魆的洞穴中,一盏昏黄的烛火被点亮,摇摇晃晃的烛光渐渐照亮了这处不大的地方,在洞穴石壁上倒映出手持着蜡烛的人显得高壮的影子。
姜绫沂黑暗的视线被烛光一激,只好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
那高大的黑衣人将蜡烛立在木桌上,自己出了洞口,估计是去喊人了。
不多时,就走进来一个人。
是姜文旗。
龙行虎步,透着一股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傲慢。
不过姜绫沂并没给他什么眼色,而是趁这机会借着光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现状,着重瞧了一眼左手腕处。
手腕的衣袖被撕开了,原本白皙的手臂现在显得有些红肿,腕骨往上三寸之处,有几个明显的针孔,颇有规律般隔着一寸绕着手臂扎了一圈。
手腕估计有处割伤,否则不会用绷带系着,因为方才的用劲,此时渗出了一些血色。
他们又取他的血了?
姜绫沂暗自皱眉,从小到大天天盯着他取血干什么,除了之前除掉的蛊虫,莫非他的血还有别的用处?
啧。
姜绫沂抑郁,心里并不太高兴,好像有点点玩脱了的样子。
不,还没有。
姜绫沂转念一想,又觉得峰回路转,其实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现在这情况只是有点点痛而已,不算啥大事。
反而借此机会,他也许就能知道许多长久以来疑问的答案了。
“怎么,睡傻了?见到朕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姜文旗负着手走近,停在姜绫沂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端着一幅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样子。
而这种样子,最好的下场便是落得个被人欺骗被人欺辱被人玩弄股掌之间,落得个最终跪地求饶、打碎傲慢、尸骨无全的地步。
“姜文旗,你还讲究这些呢,我和你,我们之间,不是早就撕破脸了吗?”姜绫沂带着些嘲讽的笑意看着他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