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堵在门口,微垂下脸看着谢灵,眼眸深不见底。
“灵,我们可以聊聊吗?”
近距离仔细看,这张轮廓深邃的脸庞与阿诺德完全相同,就连眼睫和眉毛的长度、形状都如出一辙。
谢灵注意到他们的嗓音也是一模一样。
尤其是现在?,安东尼换了身衣服,白衬衣、深蓝长裤和黑皮靴,乍一看和阿诺德完全重合。
简直相像到可怕的地步,熟人见到都会认错。
他这是故意换衣服?想干什么?
谢灵心念电转,决定试探一下,张口就说:“阿诺德,你再等我一会儿,我换双鞋,然后我们去小礼堂吃下午茶,有话可以在那里说。”
话音落地,安东尼没有立即否认,而是强势地挤进房内,反手关紧门?。
阿诺德站在红木大衣柜侧面,听见砰地一声轻响,知道安东尼已经进来了,还关上了门?。
这个位置看不到那边,他屏住呼吸,略微探头看去,瞳孔霎时剧烈收缩,原本压下去的杀意再次涌上心头。
安东尼背对着衣柜,刚关门就抬手握住谢灵的双肩,将人按在门板上。
他微微低下头,从阿诺德的角度看去,像是要强吻谢灵。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安东尼。
阿诺德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步,眼底闪动着冰冷的微光。
谢灵猝不及防被按住,心中一惊,顿时神经紧绷。
“灵,你认错了。”安东尼逼得很近,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是安东尼。”
谢灵不知道安东尼到底想干什么,但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强行镇定道:“哦,安东尼,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你放开我慢慢说。”
安东尼没有松开,指骨分明的手掌反而越发用力,“灵,我想告诉你的事很重要,我保证接下来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谢灵眉心微蹙,正要说话,视线掠过安东尼的肩头,瞥见阿诺德从衣柜侧面走出来,面容森冷地望过来。
目光相碰刹那,他心跳漏了一拍。
谢灵与阿诺德遥遥对视,轻轻眨了眨眼,仓促吐出两个字:“等等。”
紧接着垂下浓黑睫羽,遮掩眼底神色,因为安东尼正注视着他。
“等一下。”谢灵看似对安东尼说话,其实是对阿诺德说:“你先冷静下来。”
阿诺德无声无息地站定。
谢灵顿了顿,抬眸对上安东尼的视线,“安东尼,你手劲太大,弄疼我了,先放开再说。”
让凶兽松开到手的猎物非常难,哪怕对方已经被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但现在还不是享受猎物的时机,安东尼强压欲望,手指一根根地松开,慢慢收回手掌。
“灵,远离阿诺德,不要相信他。”
“我没有双生兄弟,阿诺德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安东尼语气沉冷而凝重?,没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谢灵神色变了变,绯瞳微缩,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安东尼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他是一个怪物?,复制了我的外貌和声音,给自己取了名字……”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的双生兄弟,即使我说出真相,别人也认为我有精神疾病,在胡说八道。”
他自嘲般地笑了声,接着说:“我知道说出来,你也不一定会相信,但这个怪物已经盯上你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接近你。”
“……”
谢灵嘴唇动了动,一时没说话。
安东尼坐进扶手椅里,深深低下头,双手交叠拢住脸庞,一副沉重又失落的模样。
“灵,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为了安全着想,至少不要和阿诺德独处。”
谢灵抬眸望向衣柜。
阿诺德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灵魂,变成一尊凝固的雕塑。
两人视线相接,他瞳孔颤动一下,薄唇抿紧。
“原来是这样,刚才我就感觉奇怪呢。”
寂静中?,谢灵的声音响了起来,安东尼抬脸看他。
“就算是双生子,外貌也会有细微的不同,怎么会完全一样。”
谢灵一边说话,一边缓步走到房间里侧,背靠红木衣柜边缘,曲起一条长腿,姿态放松懒散。
在安东尼看不到的角度,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了动,碰到阿诺德僵滞的身体?。
下一秒,左手就被握住了。
力道很重?,十指紧扣,生怕他会反悔逃跑似的。
谢灵放任阿诺德的小动作,侧过脸看着安东尼,不动声色道:“现在我明白了,感谢你的提醒。”
安东尼霍然起身?,“你真的相信我?”
谢灵扬眉,“我信啊。”
“灵,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
安东尼满脸笑容,起身就要走过来。
这时谢灵将衣柜门拉开半扇,直白地逐客:“安东尼,我要换衣服,你可以离开了。”
安东尼笑容凝住,“你还打算和阿诺德吃下午茶?”
“怎么可能。”谢灵眉梢微挑,平静回答:“你都告诉我这件事了,我现在肯定不会和他出去吃下午茶。”
“那你——”
“我想换件睡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一会?。”谢灵右手往外轻轻一摊,这是个送客的手势。
“其他的事,明天再聊好吗?”
两人对视几秒,安东尼点了下头,“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这话说完,他转身走向房门?,临走时又看了一眼谢灵,慢慢关紧门?,缓步离开了。
谢灵松了口气?,正想转身?,却被阿诺德从背后紧紧抱住。
“你相信他。”他下颌抵着谢灵的肩膀,声音晦涩低沉,“现在知道我是怪物了。”
谢灵也不反抗,煞有其事地问:“啊,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要暴露原形吃掉我吗?”
“……”
阿诺德呼吸沉重?,心情分外焦躁忐忑,甚至萌生出罪恶黑暗的念头。
——就这么把灵带走,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哪怕他是怪物?,灵也不能离开他,永永远远在一起。
“嗯?”谢灵没等到回应,转过脸想看他是什么表情,只微微一动,就被钳住脸颊。
炙热的气息不容拒绝地袭来,微张的双唇被深深覆盖。
阿诺德偏头吻他,唇舌侵袭的动作温柔而细致,又深得让人害怕。
呼吸缠绵交错,谢灵被迫接受这个绵长深入的吻,鼻息急促,发不出一点声音。
舌尖被吮吸得发麻,唇内每一块软肉被尝透,敏感的喉腔都被侵犯……仿佛真的要被这个男人吃掉。
谢灵眼底沁出朦胧的水光,开始后悔故意撩拨对方。
唇舌稍稍分开,得以喘息的间隙,他半睁着湿润的眼睛,殷红充血的唇瓣吐出凌乱的字音,“……你要吃掉我吗?”
阿诺德没有回答,略一侧身?,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来。
“你……”
没等说出完全的一句话,谢灵整个人被放到了床上,紧接着对方俯身压近。
深吻再度侵袭,耳鬓厮磨,长发凌乱,乌黑与银白的发丝勾缠交错,谢灵在窒息中伸手推拒,却被阿诺德单手握住双腕按在头顶。
他大脑一片空白,被亲哭了都不知道,泪水从泛红的眼尾滑落,洇进柔软的床褥里。
阿诺德在意乱情迷中感受到他的眼泪,勉强克制地抬起脸,凝视他溢满泪水的双眼。
哭了。
害怕?还是讨厌?
心脏慢慢缩紧,复杂而陌生的情绪如潮水涌了出来。
“对不起。”
阿诺德松开谢灵的手腕,轻吻他潮湿的眼睫,沙哑低语:“对不起……别怕。”
谢灵瞳孔略微涣散,恍惚呢喃:“赫尔曼……”
声音模糊不清,阿诺德只隐约听见几个音节,像是名字。
“灵,你说什么?”他轻轻捏住谢灵的脸颊,“你在喊谁?”
“……”谢灵突然颤栗起来,嘴唇微张,溢出一丝可怜的哭腔:“不要……不要了。”
阿诺德哑声说:“灵,看清楚我是谁,你在跟我说话吗?”
谢灵低低呜咽一声,过了十几秒,才从迷乱恍惚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他的视线聚焦到阿诺德的脸上,呼吸还没平复,吐出的字音又轻又哑,“阿诺德,不要,不要吻得这么狠。”
阿诺德轻抚他的侧脸,心间溢满滚烫炽热的情愫,止不住地流淌出来。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有点失控。”
在今天以前,阿诺德无法想象他会对人一见钟情,短短半天沦陷到这种地步——不,是第一眼就沦陷了。
既想占据灵全部的心神和注意,又想将他的一切都献给灵,渴望获得同样的爱意。
像恶龙得到渴求已久的稀世珍宝,恨不得时时刻刻抱在怀里,含在口中?,杜绝任何窥视的视线,永远独占。
他想要彼此的灵魂交融在一起,从此生死都无法分离,又想要灵发自内心地爱他,因他的爱意而快乐。
此时此刻,阿诺德只是注视着谢灵,就感觉到莫大的幸福与满足。
他撑起上半身?,散开的银发如瀑布般垂在两人脸侧,昏暗中四目相对,彼此凝视。
“下次不会了,我会努力控制住自己,别害怕,灵。”
谢灵抬起手,指腹拂过他微凸的喉骨,力道不轻不重?。
“我不害怕,只是被你亲得有点难受,你的动作太狠了。”
他停顿一下,指尖惩罚性地加重力道,听到对方发出一声闷哼,才接着说:
“而且我们今天刚认识,你就这样吻我,甚至把我扔到床上,压得这么近——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阿诺德嗓音低哑:“是我太急,以后会注意。”
谢灵指尖抵着他的喉结,轻轻往上推,“知道就好,起来,别压在我身上。”
阿诺德眼神异常灼热,明显是想更进一步,但身体乖乖地挪开了,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
虽然刚刚被亲到流眼泪,但谢灵对阿诺德丝毫没有防备心,莫名地放松,甚至躺在床上没起身?,而是拉过枕头换了个舒服点的躺姿。
他侧躺着,声音稳定平静:“关于你的来历,亲口跟我说清楚吧。”
“……”阿诺德陷入沉默。
谢灵也不催促,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庞。
良久之后,阿诺德缓缓开口:“我的确不是正常人类,但事实并非安东尼说的那样。”
“我没有刻意复制他的外貌和声音,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模样。”他直视谢灵的眼睛,坦诚说出一切:“我是他的分裂体?,换句话说,我们出生时共居在一具身体里,后来分裂成两个人。”
这种说法让谢灵联想到,以前来雅拉达巡游演出的马戏团里,有两个头长在一个身体的畸形双生子。
“不是那种畸形儿。”
阿诺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进一步解释道:“是完整正常的人类模样,我和他的意识交替出现控制身体?。可能在四五岁的时候,某天夜里我醒来,特别想要独属自己的身体?,然后我就分裂出来了。”
“那个过程很快,我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再次醒来是第二天,养母看到我并不惊讶,在她的记忆里,我和安东尼一直是独立的两个人,双生子兄弟……我可能,真的是怪物?。”
最后一个字落地,阿诺德屏住呼吸,仔细观察谢灵的反应。
但凡谢灵流露出一丝憎恶、恐惧、抗拒的神情,都足以让他如坠深渊。
谢灵垂下眼睫,陷入沉思,迟迟没说话。
阿诺德心焦不安地等待着,过了几分钟,忍不住问:“灵,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谢灵忽地坐起身?,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我刚刚在考虑私奔的问题。”
阿诺德一怔:“私、私奔?”
“没错,就是私奔。”谢灵直截了当,“实话跟你说,这个教堂,我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他朝阿诺德伸出手,“我要离开雅拉达,你想跟我私奔吗?”
阿诺德一把攥紧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说:“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
“南方吧,冬天也很温暖的南方城市。”
谢灵探身往前,凑近说:“离开前,我要做件坏事,你能帮我吗?”
他仰着脸,乌黑长发凌乱披散,绯瞳闪动着异样的亮光,微肿发红的双唇勾出动人的笑,这一刻简直像个蛊惑人类的小恶魔。
阿诺德毫无底线地被征服了,“能。”
谢灵满意地微笑道:“今夜十二点,你悄悄来教堂西侧,走到尽头有个小门?,我会在那里等你。”
“记得带枪和子弹,还有火柴。”
教堂后院的地下室里,关着五个作为祭品的年轻人,他要在离开前放走他们。
然后,一把火把教堂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