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虚幻的钟鸣穿透时间长河,从数万年前而来,落在谢灵耳畔。
这一刻,他仿佛被抛入无尽宇宙,极限下坠,穿过无数光怪陆离的星门。
直到巨大的时钟虚影倏然消失——
噗通!
谢灵栽倒在地,头晕目眩,意识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混沌恍惚中清醒过来,轻轻唤了声:“赫尔曼?”
没有回应。
他心跳停了一拍,按着坚硬冰凉的岩石,缓缓撑起身子。
“赫尔曼……赫尔曼?”
周遭没有一点回音,那股熟悉的感觉与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灵瞳孔微微收缩,神经一瞬间绷得很紧。
“龙神,是你做的吗?”
他喃喃低语,回想到在踏入龙冢城门时,地面曾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时钟幻影。
难道龙神的神性权柄是时间?
祂残留在龙冢的意念体动用权柄,让他单独跨越时间线,来到某个特殊的时间点?
谢灵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的焦躁不安,起身打量四周环境。
只见淡紫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耀眼的太阳,而这个陌生的山谷里,植被长得高大奇怪,类似古生物图鉴里的植物形态。
谢灵思忖几秒,扯开唇角笑了笑,语气故作轻松:“龙神,这是你给我的试炼吗?让我回到远古时代?”
“你在看我吗?我要怎么做才算是通过试炼?”
依旧没有回应。
显而易见,龙冢里残存的那一抹意念,根本无法穿越时空来注视他。
这时,有风从远方吹来,裹挟着腥臭的腐尸味和浓重的血腥气,掠过这片乱石山谷。
危险而邪恶的气息随风飘散,隐秘浮动在每一寸空气,勾起谢灵本能的警惕。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往血腥味浓重的方向走。
惨烈的厮杀就发生在不久前,峡谷里躺着一具庞然大物,是头死去的白龙。
死状很惨,浑身鳞片斑驳掉落,血肉模糊,致命部位破了大口?,源源不断地流出金红色的龙血,龙血眨眼间凝结成珠,不断往四周滚落,形成流动的血色珠流。
龙尸旁边,凌乱散落着几具撕裂的怪异肢躯,类虫型的头颅和甲壳,黏糊湿滑的触须和肉肢,黏稠的黑血蜿蜒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这些四分五裂的怪物尸体,让谢灵本能地产生强烈的厌恶之情。
他皱起眉头?,避开流到脚边的黑血,正打算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忽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咔嚓。
又一声清晰的脆响,从白龙伤痕累累的右翼翅膀下传来。
谢灵脚步停顿,迟疑一瞬,转身往白龙右翼走去。
他略微弯腰探头一看,就看见龙翼与地面的空隙里有颗白色的龙蛋。
和成年巨龙的体形相比,龙蛋很小,但也有他肩膀那么高,此时正在咔咔嚓嚓地开裂。
几块蛋壳碎片掉落,一只幼嫩的龙爪探出壳外,紧接着初生幼龙的半个脑袋伸了出来。
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对上谢灵的视线。
“嗷、嗷呜!”
幼龙出生后的第一声龙吟稚嫩清脆。
紧接着,它直勾勾地望着谢灵,软鳞覆盖的小翅膀无意识地颤动着,两只龙爪握住蛋壳破口边缘,发出一阵柔软的鸣叫。
“嗷嗷……嗷呜?嗷——”
这是龙族源于血脉,与生俱来就会说的龙语。
估计是受胸口血肉里的龙鳞影响,他竟然听懂了。
那一声声稚嫩龙鸣的意思分明是:“妈妈……妈妈?抱抱——”
谢灵:“……”
他是人类,而且是男性——雄性,这都能认错?
传说龙族有血脉天性,生而知之,看来是骗人的。
谢灵面无表情,假装没听懂,转身就走。
对不起了,小傻龙,他自身难保,这时候没空养幼崽。
幼龙睁着又大又圆的蓝眼睛,看到谢灵要离开,不知所措地扯着嗓子叫起来:“妈妈!妈妈!”
与此同时,它努力扒拉蛋壳,艰难地从里面爬出来,噗通一声摔到坚硬的石头上。
但它立刻爬起来,耷拉着软软的龙翼,踉踉跄跄地追出去。
初生幼龙的双翼飞不起来,两条后腿也柔软无力,压根追不上谢灵的速度。
眼见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幼龙圆溜溜的眼珠蒙上一层水雾,呜咽大喊:“妈妈,呜呜呜……别扔掉我,别扔掉我,妈妈!”
谢灵猝然停住脚步,转过身。
幼龙眼睛一亮,急忙扑扇小翅膀,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妈妈!”
窸窸窣窣的动静由远及近,一股邪恶的气息逐渐逼近。
谢灵脸色微凝,手指抵在唇间嘘了声,轻声呵斥:“别动?,别出声。”
这是妈妈说的第一句话!
幼龙睁大眼睛,轻轻晃了晃脑袋,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它紧紧闭上嘴,眼底盈满的泪珠要掉不掉,看上去可怜巴巴,无声表达出‘我很乖,我听话,不要抛弃我’的意思。
谢灵没有看它,视线越过它的身体,望向茂密高大的丛林,屏气凝神,蓄势待发。
直到那玩意从深绿的阔叶林里伸出锋利畸形的足肢。
幼龙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植根于龙族血脉的天性,让它看到那玩意的第一眼,就本能地产生了强烈的敌意和憎恶。
是坏东西!
坏东西,不能靠近妈妈!
幼龙顿时分外焦躁,张开覆盖软鳞的白色龙翼,极力使自己看起来庞大一点,龙爪紧绷地抓着地面,一副随时会冲过去的模样。
虽然它才出生几分钟,但它潜意识里明白,妈妈和正常的巨龙差别很大,没有坚固的鳞片和锋利的爪牙,看上去柔软又脆弱。
虽然它很害怕,但它要努力保护妈妈!
作为这个时代唯一的柔软又脆弱的人类,谢灵绕过小龙崽,对那个扭曲可怖的邪物,来了发大招。
他拉出一支圣光凝结到极致的光箭,直直射向邪物的头颅。
银辉宛如实质,穿过那团纠缠蠕动的肉质触须,从狰狞的口器贯穿硕大的头颅,耀眼的光辉久久不灭,无情灼烧邪物的灵魂意念乃至身躯。
幼龙看得目不转睛,前后四只小龙爪无意识地张张合合,紧张极了。
直到邪物化成一摊灰烬,银光缓缓寂灭,它才眨了眨眼睛,扭头往谢灵身上扑。
“妈妈厉害!”
虽然幼龙目前的体形和谢灵差不多大,但它的骨骼以及血肉密度比人类高很多?,体重是谢灵的几倍,这么一扑过来,直接将他猝不及防扑倒在地?。
“妈妈,我乖,别扔掉我。”
在这个蛮荒的远古时代,被母亲丢弃的幼龙,无疑是死路一条。
“妈妈。”幼龙用脑袋磨蹭他的胸膛,不停地念叨:“妈妈……别扔掉我。”
谢灵被压得呼吸困难,咬牙道:“你先让开。”
“呜呜……妈妈……”
幼龙嗷呜地哭起来,滚烫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起、来。”谢灵闷哼一声,伸手将它往边上推,“我快被你压死了!”
压死?
幼龙赶紧挪了挪,蹲在他身边的岩石上,边哭边说?:“妈妈,不要死。”
谢灵喘了口气,对上它眼泪汪汪的蓝眼睛,没好气道:“现在还没死呢。”
这话说完,他错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灰烬,指腹搭在颈侧的浅金魔纹上。
“26,你从哪里盗取的魔力?”他低声问:“感觉不太对劲。”
魔纹微微闪烁。
“什么意思?这个世界没有表里屏障?”谢灵心底一惊,沉默几秒,冷静道:“我明白了。”
魔纹再次闪动?,从他的脖颈慢慢回缩到锁骨以下。
幼龙不知道谢灵在跟谁说话,期期艾艾地凑近,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他打断:
“别喊我妈妈,我不是你的母亲。”
它顿时呆住。
他站起身,没有浪费魔力构造镜面,而是走到清澈的溪水边,朝它一招手,“过来。”
幼龙木愣愣地走过来。
“你看,”谢灵指着水中的倒影,平静道:“你跟我长得完全不一样,我们甚至不是一个物种?,明白了吗?”
因为长得不一样,所以就不要我了吗?
幼龙望着倒影,迟钝地想。
“而且我是男人、雄性。”谢灵接着说?,“不会怀孕、生蛋,不可能成为母亲,懂吗?不准再叫我妈妈。”
幼龙转过脑袋,盯着他,固执地说?:“可是,妈妈就是妈妈啊。”
谢灵:“……”
他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峡谷走。
“妈妈?”
幼龙喊了声,连忙跟上去。
几分钟后,谢灵停住脚,指着不远处的白龙尸体,直白而残酷地说?:“这才是你的妈妈,我只是恰巧路过的路人。”
幼龙看了眼龙尸,又看了看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妈妈……”
谢灵一时间感觉头疼,犹如重回小时候,几岁大的小谢宁总是很爱哭,天天眼泪汪汪地喊他,只不过喊的是‘哥哥’。
他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轻轻呵斥:“别哭了。”
幼龙立刻闭紧嘴,眼泪直流,却不敢发出声音。
谢灵见它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叹口长气,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行了,别哭了,我带你几天。”
他顿了下,话锋一转,柔声问:“你能感应到你们龙族的领地吗?能不能呼唤龙神?”
幼龙止住眼泪,龙翼支棱,鳞尾轻摇。
只听它茫然地重复:“领地??龙神?”
谢灵耐心道:“对?,据说你们龙族生而知之,你仔细想想,感应一下,在心里呼唤龙神试试。”
话音未落,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响起,幼龙眼巴巴地望着他:“妈妈,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