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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进行得很愉快。
路明玩性大发, 抓着其他三个人来了好多次行酒令,但是每次都因为接不上诗而痛饮啤酒。
陈露白非常嫌弃:“我说了吧,你这血脉还没觉醒, 比不过我们的。”
路明晕乎乎的, 抓着陈露白的袖子,不停往他身上蹭:“白白……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人家出国了那么那么那么久……”
他叽里咕噜地说了好大一堆, 但是语义实在不明,三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路明见自己无人理解, 十分伤心地……醉倒了。
他软趴趴的靠在陈露白身上, 像是怕他离开一样,一只手握着陈露白的袖子, 对他的依赖和信任一览无余。
陈露白耸了耸肩:“今天可能又要在你们家借宿了。”
桑澈笑眯眯的:“想住就住, 不过我们屯的酒都被他喝光了,明天我找路明要‘房租’才行了。”
陈露白也跟着笑:“可以, 我来当监督执行人。”
谢兰因站起身,接过靠在陈露白身上, 差点把他压趴下的路明:“我来吧。”
三人搀着路明回了那间空房间,“啪唧”一声, 路明非常安详的倒在了床上。
谢兰因声音很轻:“交给你了。”
陈露白点了点头,和他们互道晚安。
日子一晃而过。
很快, 就到了大二下学期。
陈露白和路明成为了他们家的常客,经过上次路明把他们冰箱里的酒全部喝完的经历, 每次路明来, 都提着一大包零食,用来“孝敬”桑澈。
桑澈对这个小弟非常满意。
桑澈今天也喝了一点酒, 晕晕乎乎的,不知道为什么, 他今天晚上异常的困。
他和谢兰因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先进去洗洗睡了。
这一梦,就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梦见了带着他穿越过来的这本书。
《狂傲之光》——升级复仇虐渣年度爽文!酸辣小黄瓜年度力作!
桑澈有些奇怪,看着它自己翻动着书页。
他想到了之前那个纯白色的空间。自己呆在里面,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导致记忆和五感都有缺漏。
可今天,他看见的画面很清晰,像是谁给他配了一副超高清眼镜。
他看见了主角栏上面写着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上面写的名字居然不是谢兰因,而是一个桑澈从来没想到的人……
“丁文耀?”
桑澈有些吃惊,加快了翻动书页的速度。
前半部分,和桑澈看过的书一模一样,只不过主视角的名字,从一片空白,变成了“丁文耀”三个字。
醒目得很刺眼。
桑澈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了那三个字自己并没有认错。
他倒吸了口凉气,快速翻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桑澈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结尾并不是他上次看的那个主角坠海而亡的悲惨下场。
主角丁文耀在成长的路途之中,除却那些必经的磨难之外,还有一个对照组——
他叫谢兰因。
他和丁文耀境遇相似,就算是小时候被坏人绑架走失的情况也一模一样。
五岁的时候,他第一次接触到了善良活泼的桑澈,让他从自闭的境地走了出来,埋下了奋进的种子,让他更加阳光的面对着以后的人生。
而谢兰因……
他自闭,阴郁,乃至于后来阴险狡诈、“无恶不作”,活生生把自己逼死。
虽然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就算是主角和配角们联手“围剿”他,他也没有屈服过。
但反派就是反派。
他最大的错处,就是竟然想要把主角从神坛上拉下来……
他坠海死去的那一刻,心中全部都是不甘与无奈。
所以……
他是不是,认错了主角和反派?
一直欺负谢兰因、打压谢兰因的丁文耀,原来才是主角。
而他,帮助的人,一直都是原书中,最应该被赶尽杀绝的偏执反派啊!
桑澈的噩梦结束了。
他大汗淋漓的醒来,惊醒了身边的谢兰因。
对方精致俊美的面容在灯下越发显得立体深邃,有些担忧,嗓音也是微微沙哑的:“澈澈,你醒了?”
桑澈抬头,入眼便是那双黑沉沉的双眼。
……和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那双眼睛里没有冰冷的情绪,反倒是浓的化不开的担心。
桑澈却有些胆寒,微微向后退了一点儿,等到脊背触碰到靠背硬质的板块后,他砰砰直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你刚刚怎么了。澈澈,是哪里不舒服吗?”谢兰因的声音夹杂着关心,“你一直在发抖……还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但我叫不醒你。”
桑澈的嘴唇有些苍白,微微的哆嗦着:“我、我睡了多久了……”
谢兰因皱起眉:“快13个小时了。”
他曾经联系了桑家的家庭医生,但是对方到来之后,只说是桑澈太累了,让他守着桑澈,等他醒来,补充点营养就好了。
谢兰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桑澈知道。
他很明显的感觉到,这本书的内容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在缓慢的崩坏。
先是人物关系的错乱,再是人物命运的倒置。
主角活成了反派的样子……虽然桑澈知道,是他本身就坏,也许书中描写的内容,只是片面的。
毕竟二维的文字不能创建出一个完整的、面面俱到的,复杂的人类。
读者只能从文字的维度,去浅尝辄止的了解这个人——他想展现给大家的,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桑澈还是有些没办法接受。
他闭着眼,眼睫脆弱的颤动着。
许久,苍白的唇才轻轻的启开一点儿。
他勾着头,柔和的床头光从发顶打下,照得他身影更加孤单,孱弱又渺小:“我……我要回家。”烟膳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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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
下午三点钟,桑家的司机把车停在了桑宅门口。
车上除却司机,就只有一个桑澈。
谢兰因本来要来的,但是桑澈坚决不肯——
他说,有一件事情,他要好好的想一想。
最好有时间用来充分地思考。
等到一切都完成,他会主动去找谢兰因的。
桑澈还记得谢兰因临别时的那个带着痛色的目光。
——还有一句话:
“保重。”谢兰因站在初夏的风中,影子很短,嗓音却被清风吹得破碎,在下一秒钟就要消散在风中,“我等你回来。”
*
桑明若为他请了最后一个礼拜的假。
中外合办的人才培养项目在这个学期没有期末考试。
桑澈在家躺了几天,思绪还是乱乱的,像是猫咪抓乱的毛线团,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够破局的点。
他做不到熟视无睹的去面对这个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了好几个人命运线的世界。
也许没有他,那些人将会永远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但是……
谢兰因呢?
他仍然要在污泥一般的原生环境长大、让现实一步一步的摧垮他、让他成为那个人人厌恶,唾弃的坏人吗?
可桑澈不愿意。
因为他喜欢他,所以他走的道路要平坦康庄,要前途无量;生活的环境要太阳强烈,水波温柔(1)。
而不是像原作这本书一样,被写成一个一无是处、阴险狡诈的怪物。
桑澈叹了口气,从床上跳下来,很快走到了书桌旁边。
上面放着一个文件袋。
里面有他的护照、签证,和入学申请书。
再过两日,桑澈就要按照他原来的计划,乘着飞机,越过大洋彼岸,过上另一种人生了。
这样的冷静似乎对他和谢兰因来说,都太过残忍。
然而,这是必要的。
桑澈知道,他拎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对谢兰因的感情是一个独立的人和另一个独立的人之间产生的爱情,还是说,自己亲手把人从烂泥一样的原作环境之中拯救出来的自豪感和获得感。
这种奇怪的感情和爱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他们这样做,很容易就让原本难以维系的感情分崩离析。
一年前,陈露白在远在A大旁边的那个小房间里的话,就像是一枚子弹,在此刻,精准无比的射入了他的心脏。
而那里现在破了个大洞,鲜血直流,疼痛难忍。可他的疗愈剂已经不管用了。
陈露白说——
爱情是一种超越友情和亲情,独立于所有其他感情之外的危险的东西。
它的变化和发展只有两种决绝的结局。
一种是变得更好,两人从中攫取了继续往前走的力量,再也不能离开彼此,他们像是柏拉图理论中的,彼此的“另一半”灵魂,没有灵魂,整个人是不完整的。
而另一种,则是大多数爱情即将演变的模样。
它就像一朵鲜艳的玫瑰,从精心栽培的成长期开始,到含苞待放的暧.昧期、再到盛放的蜜月期,这已经是爱情最好的模样。
再往后,谁都不忍心再看。
春日过去,玫瑰凋零,连掉落下来的叶子,都产生出一股恶臭,令人不敢靠近,只能相看两厌,就像两列相交而行的轨道,无限接近的那一刻,才是永恒。随后分崩离析,再也不肯回头。
桑澈不知道他们会是哪种。
也不知道,他们的前途和命运会走向何方。
他想看看,要是最大程度上降低了自己的干扰,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会不会立刻崩塌,抑或是将错就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长久的运营下去?
他的离开是必要的。
*
两日后,桑澈坐上了编号为DH3608号航班。
桑明若和许青洋为他送行。
许青洋在临别前,交待了他在国外要好好生活,然后问他:“你……真不打算和你哥说一声?他很担心你。”
桑家家风清明开放,桑澈刚谈恋爱,就非常快乐的带着谢兰因和家里出了柜。
然后,非常合理的让谢兰因真的成为了两家人共同的孩子。
但现在……意外又来的这么快。
桑明若和许青洋都以为是他们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感情问题,鉴于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多问,只是自由放任,不去强求。
桑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想了想:“我到了那里再回信息给他吧。”
这样的话,要是谢兰因不回,他在飞机上断网的漫长的8个小时,一定会心心念念着这件事。
要是谢兰因回了,那么,桑澈感觉自己很可能会一时冲动,把这些日子做的心理建设全部抛弃,不顾一切地回到谢兰因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可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要想得很清楚,才会去找谢兰因。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和爸爸妈妈挥手告别:“我走啦!”
……
9小时候,飞机稳稳地降落在了大洋彼岸的机场上。
A.L大学的欢迎团队已经等在了机场,在确认了桑澈的身份之后,带着他一起上了学校派来的观光车。
一个年轻的女孩很是和善,用英文和他对话:“你是来自中国的吗?”
桑澈点头:“嗯,我是历史系的学生。”
女孩叫萨沙,她看上去为人很是热情,不停对着桑澈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
观光车是露天的,淡淡的冷风夹着城市陌生的炊烟吹拂而来,掀起桑澈的围巾。
“你们那儿应该是夏天吧。我们这里开始转凉了。”萨沙说,“这种季节,是我们最讨厌的。因为很多走投无路的飞车党会带着他们的伙伴,一起打劫观光车——”
她还没说完,两人耳边就传来一声轻浮的口哨声——
机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的是一道轻浮的声音:“嘿!小家伙们,把你们的财物看好喽!”
桑澈还没反应过来,萨沙就手疾眼快,把他的书包压在了座位后面:“你的手机!”
桑澈下意识握紧,然而,有人用东西打中了他的胳膊。
桑澈一时脱力,手机彻底飞了出去——
“啪嗒”一声,甩进了结着薄冰的湖面上。
桑澈愣了愣,飚了句中文出来:“我靠?”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天意一样。
在寒冬腊月的国外,他失去了一整个冬天能够联系到谢兰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