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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弋一路心急如焚地往平墅那边赶,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的,郁琰到得比他还要更早一些,朝弋看见手机上传来的智能监控提醒,于是就远程操控着那边先打开了门。

  郁琰进屋后并没有乱走动,只是安静地找到沙发坐下,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坐着等朝弋回来。

  朝弋看着监控画面底下那个单薄而冷寂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似的疼。

  过了没多会儿,可怜的大门便被赶回来的朝弋猛地推出了一声巨响:“没事吧琰……”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朝弋便被屋里那个人一把抱住了,他抱得很紧,以至于朝弋一时间都有些不太敢动。

  两人安静地抱了会儿,朝弋才轻声问他:“怎么忽然跑去那里?”

  他心疼地托着这人的后脑勺,又低头在他湿红的眼尾上碰了一下:“我不是让姥爷跟你说我只是去办点事,很快就回去吗?”

  “你不接电话,”郁琰脱口道,“我以为……”

  听见他这句话,朝弋除了心疼之外,内心里忽然又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窃喜,一股酥麻的痒意从心底腾地升起,他忍不住去摸这个人的脸,揉蹭他散乱的鬓发。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以为什么?”

  可郁琰忽然又不肯再说了。

  “我知道的,”朝弋抱住他,低头抵着他的额头,用安慰的口吻说,“我回去的时候特意避开了那条路,飞机转高铁,我车还停在那边机场的停车场呢。”

  “你还在姥姥家等我呢,我怎么敢不惜命?”

  正当朝弋搜肠刮肚地还想再组织出几句安慰人的话时,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朝弋本想拿出来就挂掉,但在看见上边显示着的是他给朝宪找的那位护工的名字之后,犹豫了几秒,还是接通了。

  “什么事?”

  郁琰看见他拿着手机,先是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你打电话通知朝钰薇他们吧,她们会过来处理好他的后事。”

  朝宪名下也有几处房产店面,这老东西还喜欢收藏古董,留下的遗产应该不算少,朝弋觉得自己拿到的已经足够多了,并不想再和她们争,因此这回也不想再装模作样地跑过去装什么孝子贤孙。

  挂断电话后,朝弋搂着郁琰坐到沙发上。

  郁琰偏头看他,朝弋知道他想问什么,面上露出一个像笑又不像笑的表情来:“朝宪死了。”

  他中风瘫痪,早就被各种并发症折磨得苦不堪言,好几次被送进急救室,结果每次都命硬地挺了过来。

  朝弋一开始以为他就是单纯命硬,毕竟前世朝宪可没有瘫,在他被夺权之后,还跑到集团里来对自己的大孙女和郁琰破口大骂,他一贯认定朝氏集团该由家里的男丁继承,哪怕朝弋并不是个令他满意的孙子。

  后来听说他被朝钰薇找人看管了起来,然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朝弋的视野里。

  可现在朝宪却死在了和他前世的死亡时间差不多的节点上。

  “上一世他……”

  郁琰闻言摇了摇头:“他被大姐送去了国外的疗养院,身体状况应该一直都不错。”

  对于这个消息,郁琰的第一反应是,朝宪很可能是“代替”朝弋死了,但刚才的恐惧仍未消散,他拽着朝弋的衣服,小声道:“你以后不要再走那条路。”

  听见他这样担心的语气,朝弋心里又痒又疼,恨不得把人脱光了按在沙发上,再分毫不落地吻一遍。

  “知道了,”朝弋眼底眉梢都写满了熨帖,他笑着去捉郁琰的手,“我们家现在就在这里,我跑那么远去干嘛?”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有只毛绒绒的白颜色小狗甩着尾巴小跑过来,然后胆怯地趴在了朝弋的脚背上。

  这只小狗看起来才三个多月大,趴在朝弋脚上,仰起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郁琰,见他没反应,于是又发出了一声清脆而稚嫩的叫声,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差点把它给忘了,”朝弋俯下身,将那只小白狗从地上抱了起来,“刚刚估计闻到家里有陌生人的气味,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郁琰看向它,小狗长得几乎就像是他曾经养的那只“小宝”的缩小版,被朝弋拎抱着,四肢都敞开来,偏着脑袋用一双黑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你摸摸看,特别听话。”

  郁琰犹豫地探出手去,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狗的确很亲人,被挠得舒服了,就自来熟地舔了舔郁琰的手指作为回应。

  不等他舔第二口,朝弋就皱着眉把它抱开了,还做势要咬它,说它不守狗德,又指责它舌头不干净,嘴里都是细菌,最后图穷匕见,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有我能舔”。

  小狗听不懂他在那边骂什么,干脆不高兴地从他腿上跳下去,委委屈屈地跑开了。

  因为跳得太急,还在瓷砖地面上滑了一脚,小狗立即“嗷”了一声,听起来仿佛是在咒骂地板。

  郁琰忍不住弯了弯眼。

  “很像吧?“朝弋笑着问郁琰,“我让朋友对比着你家相册里‘小宝’的样子,一家一家宠物店找过去的。”

  “喜欢吗?”

  郁琰忽然想到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道:“程安安?”

  朝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你怎么知道?”

  “在我手机里看到的?”朝弋忽地又笑起来,“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是不是……”

  说着他俯身在郁琰唇上碰了碰,然后说:“酸的?”

  郁琰没说话。

  虽然没得到回应,但朝弋仍旧心情很好地贴了过去:“还叫它‘小宝’吗?”

  郁琰似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叫饭饭吧。”

  朝弋于是拉着他一起去碾狗玩,跟在小狗后边“饭饭、饭饭”地叫个不停。

  饭饭大概是嫌他两烦,往沙发底下的夹缝里一钻,死活都不想再理人了。

  *

  傍晚时朝弋趴在地上,用一只衣架把那傻狗从沙发底下薅了出来。

  把刚买的遛狗绳子扣在饭饭身上后,朝弋回头问沙发上的郁琰:“要不要一块下楼遛狗?”

  之前他不在,都是让余助下班后顺便过来照顾的,弄得现在饭饭跟他也不怎么亲近。

  郁琰本来不想去,但又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因此去衣帽间里找了顶朝弋的帽子带上,然后主动接过朝弋手中的狗绳:“走吧。”

  他现在头发已经很长了,遮掩一下的话,看起来也就是个身量高挑一些的孕妇,并不突兀显眼。

  小区楼下的绿化做得很好,枝头密叶之间甚至环绕着一群鸟的叫声,不远处有和他们一样下楼来遛狗散步的人,还有在绿色光影里穿梭着来去的孩童嬉笑声。

  黄昏时的日光已经不再刺眼,郁琰和朝弋并排走着,低头却忽然看见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倏然想起过去记忆中一些很旧的回忆片段,想起书页里诗人献给生命的序。

  那些诗页和回忆都被夕阳铺展开来,变成了落在地上的实景。

  朝弋忽然快他一步走进了光里,然后又笑着回过头,脱口而出地感慨:“真想和你看一辈子的落日。”

  紧接着郁琰听见这人又贪心地说:“下辈子也想。”

  “下辈子……”郁琰低头轻声重复着。

  朝弋走过来,牵住他的手:“如果还有下一次人生的话,我还是会去找到你。”

  “下一次,你先来爱我吧。”

  郁琰忽然也笑了起来。

  “好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