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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弋在审讯室里待了一整晚。
因为孟兰淳母女一直坚持认为他是共犯,再加上他的确也是这起案件的既得利益者,反而是从一开始就被控告的主谋和从犯二人,却几乎没有从这起谋杀案中牟取到什么利益。
只可惜虽然警方在他身上耗费了不少心力,但他们从这个人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也没有查到能够给他定罪的证据。
一是朝弋本人极少同霍氏二人交际来往,二是并没有查到他与二人有什么明里暗里的金钱流动,三是在证人证词里朝弋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
而除了拒不认罪的霍胜,霍佳瑛和魏建海二人都对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根据警方手里现有的证据线索,以及嫌疑人供认出的犯罪经过,朝弋似乎和这起谋杀案并没有多少干系。
就连其母霍佳瑛也只能算得上是窝藏、包庇罪,并没有证据和证词能证明她曾经亲自参与、执行过谋害朝冶的实际行动。
二十四小时后,警方无奈只能结束对朝弋的传唤。但在此案的审查起诉阶段,朝弋仍然被限制出省,以便随时都能配合警方调查取证。
出警局后朝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刘霁的电话,他坐在门口的台阶处,听着手机里杂乱的彩铃声,然后一动不动地从头听到尾,再拨、听筒里依然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朝弋机械性地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十几遍,那边大概是被逼得烦了,最后一通响铃快结束时,刘霁终于接起了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秒,朝弋就开门见山道:“让郁琰接电话。”
刘霁有些为难地说:“不好意思朝董,我已经回A市了,郁总现在没和我在一块。”
“他去哪了?”
“我也不清楚,”小刘说,“他没告诉我……”
片刻沉默后,朝弋又道:“你把他现在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联系他。”
刘霁耷眉拉眼地叹了口气:“真不是我不想给您,郁总刚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我也真没他联系方式。”
“那他去哪儿了?”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朝弋并没有再发火,甚至连语调都是失落低沉的,带着几分萎靡的迟钝:“你告诉我。”
刘霁:“朝董,您就别难为我了……”
朝弋的精神状态显然有些不太好,小刘的话他似乎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不断低声重复道:“你让他回来,我不会再把他关在那里了,他可以回自己家,可以回鑫瑞,怎样都可以……”
小刘隐约听见了电话那头的哽咽。
“你把电话拿给他,”朝弋自顾自道,“让郁琰接电话,求你了。”
可他的哀求并没有得到回应。
*
半个月后。
临海的一处偏僻村落内,几个差不多高的小孩追着一个扎着双尾麻花辫的小女孩打打闹闹地跑进了一处小院。
“我也要,我也要!”
“小恬吃独食,小气鬼,我们不跟你好了!”
原本在厨房里烧火的老太太叉着腰走到院里,朝那群小孩子一顿立眉瞪眼,而后声如洪钟道:“出去出去,都给我到别处玩去,谁许你们跑进来的?”
今天晨起时才下过雨,山野间阴凉凉的,风里还夹杂着潮湿的泥质清香。
郁琰最近很嗜睡,也不大爱出来走动,只有天阴的时候才会偶尔在院里转一转,但老太太总说多走走对胎儿和孕妇都有好处,于是有事没事就喜欢劝他出来晒晒太阳。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郁琰的肚子变得很沉,走路也有些困难,于是郁琰走一会儿就会在老人家放在院里的躺椅上坐一坐。
躺椅在院落一角,原本正躺在摇椅上半睡半醒的郁琰被喧闹声惊醒,蓦地坐了起来,然后睡眼惺忪地看了眼那边。
被这老太太一凶,好几个小孩都急忙转身向外跑去,只有那个扎着双尾鞭的小女孩逆向而行,有些犹豫地跑到了郁琰跟前,然后塞给他一颗糖果。
郁琰看向她。
小女孩盯着他的眼睛,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喊他什么,转头又看见老太太一边朝她这边走过来,一边指指点点地说:“不是说别在这里玩吗?赶紧给我回家去。”
女孩赶忙急匆匆地对郁琰说:“阿姨,刚刚外面有个不认识的阿姨叫我进来把这颗糖拿给你,她还让你打开看看。”
说完这小女孩便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扭头就跑没影了。
见女孩走了,老太太便絮絮叨叨地折回去锁好院门,紧接着系好围裙又回到了厨房里。
糖是进口糖,并不像是村里小超市会卖的类型。
郁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揭开了包裹在糖粒外的那张糖纸,只见糖纸内侧被人用笔写下了一串数字。
是朝弋的手机号,郁琰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
与此同时,站在附近房顶上的余助正鬼鬼祟祟地往那户院房里探看着,紧接着又猫下身对着手机说道:“他好像把糖纸丢掉了,现在怎么办?”
那边沉默了会儿。
“我想和他说句话。”
于是刚打算回房的郁琰紧接着又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一块绑着字条的石块就这么被人从外边丢进了院里。
循声跑出来的老太太看了眼院子中央的石块,拿着扫把就追了出去:“站住!”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的,看着也老大个人了,怎么还往人家家里头丢东西?”
余助连连道歉,并自掏腰包从兜里取出五百元现金递过去:“抱歉抱歉,都是我老板让我干的,我老板他脑子有点那啥,您多担待一下。”
老太太顿时警觉了起来:“什么老板?我看你不是我们这边人吧姑娘?”
余助连忙赔笑道:“我是帮我老板过来找……”
她话音未落,便见这小老太太钱也没接,避如蛇蝎一般退回院里,随即“砰”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老太太回头看了眼郁琰:“那人您认不认识啊?我看着像那个‘坏种’叫来的。”
郁琰没说话。
这老太太乃是小刘的亲姥姥,把郁琰送到这来之后,小刘私底下跟姥姥编排过朝弋的不少坏话。
所谓“坏话”,包括不仅限于他家老板肚子里孩子的亲爹是个举世难得一见的坏胚,又会家暴打人,又喜欢把人像牲畜一样圈起来……总之是无恶不作。
讲完恐怖故事后,小刘又在姥姥的长吁短叹中警告她以后不要再给不认识的人开门,也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郁琰的存在。
姥姥自然连连应承。
过了会儿郁琰才道:“您先去做饭吧,这事我自己处理。”
“不然我还是给霁几打个电话吧,”姥姥担忧地说,“不然一会儿那‘坏胚’追到咱这来了怎么办?”
姥姥的普通话并不是很标准,喊刘霁小名的时候听起来总有些“古怪”,刘霁小时候因为这个昵称和闹过好几回,可惜老太太顽固不化,到现在也没改口。
“别麻烦小刘了,他暂时不会来。”
姥姥“唉”了一声,然后道:“那行,我先烧饭去了,一会儿要赶不上饭点了。”
随即她转身又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那老东西,成天地跑去钓鱼,也不知道回来帮忙烧个火……”
等她走后,郁琰才又低头看向地上的那张纸条。
郁琰弯不下身去,因此只好拿了把烧火钳将纸条夹了起来,犹豫地打开后,却见那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
琰琰。
他愣住了。
那些被刻意忽视、被狠心撂在一旁的记忆和想念再一次卷土重现。
才只是过了半个月而已。
身份证和护照都不在他手里,而且他现在已经是孕晚期了,一来搭乘飞机需要医院开出的证明,二来他当下的身体情况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再加上此地人烟稀少,多是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小孩,只要不走出院子,也不会有什么异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所以思量再三后,郁琰还是决定先留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等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后,再补□□件飞去国外。
按照前世的经验,那起案件的审查起诉阶段至少需要一个月,开庭审理通常也得两个月,加起来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
余巧没想到郁琰会忽然打开院门,门开的时候她正轻手轻脚地往院墙外搬着石块,打算爬上去隔着院墙强行给两人开个视频通话。
余巧本来觉得这事跌份,想想就觉得很没素质,但奈何朝弋说要给她加工资,还给发奖金,一听有钱拿,余助理就能屈能伸地搬石头去了。
没想到才千辛万苦地把第二块搬到墙边,就和门内的郁琰对上了眼。
余助险些砸了脚,连忙丢下石块,又拍了拍手里的灰,而后冲着郁琰尬笑着打了个招呼:“好、好巧啊,郁先生。“
“我们朝董有话想和您说,您现在要是有空的话……”
郁琰冷漠地打断她:“别再来了。”
说完他就要把院门关上,余巧想了想自己的奖金,赶忙靠在了门上,言辞恳切:“您听我说,郁先生!”
“他说他不会过来打扰您,只是想和您说几句话,”余巧趁机添油加醋道,“朝董现在状态真的很不好,上一周还住了院……”
郁琰的眼神终于有些松动:“他怎么了?”
“听说是一周多都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睡,”余巧低声道,“就算是个铁人也扛不住啊……”
“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老板,晚点打个电话和他说几句话,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