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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琰知道朝弋时时都在找人监视着他,这人乐于掌控他所有的行踪,控制欲到了几近病态的地步。

  于是这天郁琰故意让小刘开他的车,载着鑫瑞里一个同他身形较为相似的年轻职员去了城郊,那一直藏在暗中窥视的人果然上当,立即便被引开了。

  郁琰紧接着则驾车去了临近公司的一家私人医院,挂号做了检查。

  流程走得很快,把手里的报告单交给产科医师后,这位约摸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医生推了推眼镜,略有些诧异地打量着郁琰。

  “我想确认一下,”他问,“您的性别是……男性还是?”

  从业多年,肉眼看上去性别模糊的女性他并不是没见过,但像这一位这样,连病历本和报告单上都明晃晃地写着“性别男”的,那还真是见所未见。

  “就是你们所说的两性人。”郁琰显得冷静非常。

  胎检报告单上写的很清楚,这个胚胎到现在已经有七周大了,刚刚可以检测到胎芽和胎心。

  男医生捏着那张单子,有些迟疑地:“以前你家里的父母长辈有带你去做过检查吗?”

  郁琰点点头,然后把原本就诊的记录递给他看。

  医生快速地翻看了一下。

  “是这样的,你这种情况一般是无法生育的,按照之前的报告单来看,你的第二套生殖系统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按道理其实是无法作为女性方受孕的……”医生皱起眉,“不过这份孕检报告单上显示的各项指标倒是都很正常。”

  “如果你执意要这个孩子的话,我的建议是每两周就要过来复查一次,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郁琰冷淡淡看向那份报告单,彩超图像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只是肉眼还不大能看出人形来。

  “拿掉吧。”他毫无留恋地说。

  男医师对他的选择并不惊讶,但还是好心提醒道:“但是你的第二套生殖系统比较脆弱,流产后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妊娠的机会了,建议还是回去和家里人好好商量一下,毕竟是一个小生命,还是要慎重考虑。”

  郁琰敛着眉眼,唇角自嘲地动了动:“不用了。”

  顿了顿,又问:“今天能帮我安排吗?”

  “你这种情况应该可以先试试药流,作用不明显的话再安排其他后续处理,”医生说,“但我们医院也没有过这种类似病例,所以我们这边可能还得开个小会讨论一下,您请稍等。”

  半小时以后,产科医生终于给开了药,并叮嘱说:“第一次服用就没有挽回余地了,服药后尽量卧床休息,如果身体出现不适反应,要及时来医院就医。”

  *

  郁琰今天难得早退,前脚刚回到家,那边小刘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的语气有些着慌,但却压得很低:“郁总,刚才朝总忽然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询问您今天的行程。”

  “我说我们要去城郊谈一笔订单,他就要求您亲自接电话,”小刘低声说,“我没办法,只好谎称您在后座上睡着了,可他紧跟着便让我把您叫醒。”

  “我只是停顿了一下,他那边就把电话给挂了。”

  郁琰并不在意,只说:“别管他。”

  “郁先生,”小雯拿好拖鞋迎上来,“您今天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有点不舒服,”郁琰挂断通话,然后对小雯说,“帮我去倒杯温水吧。”

  小雯:“帮您拿到卧室吗?”

  “嗯。”

  并没有做太多的心理建设,郁琰便就着水把药吞服了下去,随后他有些懒怠地倚靠在床边的小沙发上。

  今天天气很好,难得一见的蓝天。

  日光穿透了几净的玻璃窗,照落在郁琰身上,晒得他裸|露出的皙白皮肤感到了几分轻微的灼烫感。

  正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响。

  郁琰顿时惊醒过来,睁眼回头,却见那人已经不由分说地拿起他从医院里带回来的报告单和药品,然后一股脑地全部倒在了床铺上。

  很熟悉的一张报告单,朝弋拿起来的时候手都在抖。

  打开的一板药片里明显少了两粒,朝弋不敢多想,疾步来到郁琰面前:“你吃了……”

  “吃了多久了?”

  郁琰抬起头,含笑看向他。

  不等他说话,朝弋就把他从沙发椅上拉拽了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人推进了洗手间,他死命地掐住郁琰的后颈,将他整个人往洗手池里摁:“吐出来。”

  “你他妈的把药吐出来!”

  郁琰并不反抗,任由着他把自己往盆里按,额头撞在瓷面上,碰出了一声闷响。

  可朝弋此时已经完全失控了,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地上涌,愤怒达到顶峰的时候,朝弋甚至感到了一阵阵的耳鸣。

  他胡乱掰起郁琰的脸,捏开他的唇缝,紧接着把手指探进去,使劲地抠压着他的舌根。

  生理性的呕吐欲立即涌上来,郁琰重新被他摁回了洗手池,可惜他只是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接连好几次折腾,朝弋才终于在洗手池里看见了两粒没有融化完全的药丸,和着一小滩黄水,他把药片冲下去,然后再次掰起了郁琰的脸,问:“只有这两粒?”

  郁琰不说话。

  朝弋不轻不重地把人甩开,随即折返回了卧室里,直到看见那药盒上“早2、晚2”四字潦草字迹,理智才稍有回归。

  他把那些药全都胡乱拆开了,然后全部丢进马桶里冲走。

  郁琰自始至终都没有阻拦他的动作,他噙着泪,因为被多次催吐,那双冷薄的桃花眼也被刺激得通红。

  他冷冰冰地看向朝弋,后者听见他轻轻的笑声,可那双眼里却连半点温度也没有。

  只是讥诮的、漠然的,朝弋发现他始终像在看一个笑话一般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自己。

  这个人什么都不必说,朝弋就知道,他是不会留下它的,他恨自己,因此连带着也厌恨这个无辜的生命。

  他拦得住他一回、两回,可只要有一刻放松警惕,郁琰就会彻底抹消掉这个孩子的存在。

  就像前一世那样。

  朝弋恍然发觉,原本被自己死死绕在手中的那根风筝线逐渐越绷越紧,细韧的线已经嵌入了他的血肉,缠住了他的指骨,分明已经淌了一地的血,可朝弋却依旧不肯放。

  他的风筝线马上就要断掉了……朝弋惝恍又无措地想。

  小雯和杨姨方才眼看着朝弋闯进这间卧室,又听见那门被摔得山响,两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外竖起耳朵听着里边的动静。

  站了半天,也就听见两句模糊不清的怒吼,紧接着便没声了,杨姨看了看小雯,冲她先做了个口型:“怎么了这两人?”

  小雯白着脸摇了摇头。

  于是杨姨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敲门:“小郁?”

  “朝小少爷?”

  “没事吧?”迟迟听不见回应,杨姨急得直敲门,“有什么矛盾我们好好讲、好好谈,都是一家人……”

  里面没人应声,杨姨只好朝着小雯招招手,让她把耳朵贴门板上再仔细听听。

  小雯屏着气听了半分钟,然后皱着眉同杨姨摇了摇头,用气音说道:“一点声都没有。”

  杨姨从围裙里摸出手机来,半带威胁的语气:“再不应声我就给先生夫人他们拨电话了,小朝少爷您……”

  她话音未落,就见朝弋忽然打开了房门,杨姨连忙侧着身子往屋里探看了一眼,只见郁琰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台前的那个小沙发上。

  “我和琰哥刚才有些误会,”朝弋笑微微的,全然看不出方才那两声怒吼中失控的模样,“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但是我们还有点私事要谈,”他紧接着说,“能请两位先回避一下么?”

  虽然刚才的确没听见打砸的动静,可杨姨却仍有些不放心,她迟疑地往卧室里看了一眼,然后询问道:“小郁先生,刚才听小雯说你有点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

  杨姨似乎看见里面那人搭在扶手上的小臂动了动,可还没来得及听清郁琰的回应,朝弋便朝两人微微一笑,随即重新关上了房门。

  他缓步走到窗台前,然后逆着刺眼的日光看向沙发上这个半昏不醒的人,刚才用完的空针筒还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

  安静了。

  朝弋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垮下来,然后半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啄吻着他泛苦的唇。

  “你不能每次都这么对我,”他喃喃道,“我会死的……”

  可惜这个人似乎已经完全听不见他说话了,朝弋轻车熟路地用膝盖顶开他腿,人半跪在沙发椅上,而后失魂落魄地抱紧了他:“我会死的郁琰。”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不巧了,比上一世至少提前了半年左右,朝弋几乎被这个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算了,”良久,他把脑袋埋在郁琰脖颈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就藏起来,”他眷恋地贴着他,然后颠三倒四地说:“你是我的。”

  “不要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