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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郁琰没去上班,从楼上次卧收拾完行李下楼,路过客厅时忽地又瞥见了茶几旁朝弋购置回来的那只多层置物架。

  这人摆东西很没有条理,总是乱七八糟地往空隙里一塞,狗埋骨头都比他摆得齐整,郁琰每次路过看到这个置物架时,都会难受得直皱眉。

  正当他打算把朝弋留下来的这些零食都处理掉的时候,却倏地在其中一只篮筐底部看见了一把糖。

  郁琰微微一怔。

  他忽然又想起了监控镜头底下那个有点眼熟的陌生人影。

  高三时附中晚自习下课的时间要比从前晚了整整一节课,可每次他下学回家,却总能在家门口的信箱里找到一只斜插着的玫瑰花。

  郁琰一开始只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干脆就无视了。直到信箱里的玫瑰花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察觉到那个送花的人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他才把那些花收进屋里,又去杂物间里找到一个旧花瓶,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玫瑰花养在书房里。

  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郁琰忽地又在那信箱里看到了一把糖,上中学以后他就不怎么爱吃糖了,可凑巧的是,老妈以前总是用这种糖来哄他吃药,有时也会拿来哄他笑。

  郁琰看着那把糖,忽然就想妈妈了。

  记忆中的这种糖果仿佛永远都不会变味,于是郁琰俯身从那筐底拿走了一颗,剥开那层薄薄的糖纸,放入口中。

  送花的人……吗?

  浓烈的奶糖味在他口中散开,郁琰却只觉得有些反胃,他低头把口中那颗化开的糖吐回到了糖纸里,随后又丢进了脚边的垃圾箱。

  真恶心,他想。

  带着行李回到朝家以后,郁琰才从杨姨口中得知了自己房间的东西被朝弋翻出来一通乱砸的事。

  “那天夜里家里好几间房的花瓶摆件都让人给砸烂了,”杨姨心有余悸地说,“又刚巧那天先生、夫人,还有您和小姐都不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的……我早上过来这边的时候才发现,楼下客厅地上一片狼藉,吓得我还以为宅子里遭贼了。”

  “要不是过了会儿朝小先生打电话过来,解释说那些是昨晚他喝醉酒给摔的,我和小雯差点都要报警了。”

  郁琰没什么反应,只问:“朝叔怎么说?”

  杨姨想了想,才回道:“先生只问了他去了哪几间房,又砸了哪些东西,然后就气得骂了句‘混账’。”

  “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没养在身边,眼下都长这么大了,想管也没办法管了。”

  说着她又将一个纸箱交给郁琰:“您屋里被弄坏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敢丢,就都收在这箱子里了,您看看要怎么处理。”

  郁琰接过来看了眼。

  只见那只不大不小的纸箱里,被他重新放进相框里的那张拍立得被人剪成了碎片,还有床边柜里朝冶的那只表、以及毕业后朝家人为他补办的十八岁成人礼上,朝冶送他的那枚蓝宝石袖扣。

  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张原本被挂在床头的“结婚照”,属于朝冶的那张脸被人用刀子划烂了,脸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空洞。

  杨姨看着直叹气:“您说这好好的相片……”

  朝冶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杨姨心里自然偏向他。因此她半皱着眉低声抱怨道:“我看那孩子,多半精神上有点毛病,按说咱们小冶少爷从前和他也没什么交集,结果他又是在老宅那边摔灵牌,又是把这照片弄成这样,别说先生和夫人了,我看着都怪瘆得慌的。”

  “不是我多嘴,这孩子真是不如小冶少爷一半好,也算是亲兄弟,怎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自诩和郁琰走得亲近,因此心里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

  谁知郁琰看着那一箱子的狼藉,却只是默然片刻,而后不冷不淡地开口道:“杨姨。”

  杨姨看向他。

  “以后这些话不要说了。”

  杨姨心里顿时有些不解,她是想着郁琰和朝冶从小一起长大,朝冶寻常又何止是拿他当亲弟弟疼?有什么好东西都得第一时间送到郁琰跟前让给他挑,然后自己再捡他挑下的。

  更别提两个孩子长大后,又成了对真正的“夫妻”,简直是再亲密没有了。

  她故意说那些话,不仅是为朝冶,也是为了郁琰抱不平。可郁琰忽然说这话,却让她忽然又摸不准他的意思了。

  杨姨心下忖了忖,只当他是好心规劝自己,毕竟朝弋不管怎样,迟早都得是这个家里的新主人。

  于是她笑笑道:“这您放心,杨姨是知道分寸的,也就敢和你们才说说这些。您先等等,我先进去给您换一下四件套。”

  郁琰抱着纸箱靠在门口,看着杨姨忙碌的背影,人却有些出神。

  那天之后他找了个休息日去了南河,但南河内场规矩严苛,并不允许随意进出,没有熟人引荐,无论能拿出多少钱来,都没有入场资格。

  好在郁琰“恰巧”在门口碰见了南河的小老板周禹溪,这人一见他,便无比热情地走上前同他握了握手:“郁总,稀客啊。”

  郁琰一时只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却并不记得他是谁了,但听见会所里的那些侍应生们都点头哈腰地称呼他为“小老板”,因此也不难猜测他就是周廷的那个小儿子。

  于是郁琰礼貌性地朝他一点头:“周少。”

  “郁总今天一个人来玩?”周禹溪见他身边没有别人,有些惊讶,“您怎么忽然对内场感兴趣了?”

  郁琰诚然:“来找个人。”

  周禹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随即就见这人转头又训斥起了内场门口那几个手持警棍的门卫:“怎么一个个的都不长眼?这位是我兄弟朝弋的‘嫂子’,我兄弟的哥就是我哥,所以这位郁总也就是我的‘亲嫂子’,嫂子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懂吗?”

  那些人高马大的门卫闻言低下头,旋即异口同声喊道:“懂了老板!”

  紧接着又纷纷朝着郁琰九十度鞠躬,依然是震耳欲聋的动静:“嫂子好!嫂子请进!”

  郁琰猝不及防地被他们这种别开生面的“企业文化”吓了一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进入内场后,周禹溪先是殷勤地把他带进了一间包厢:“这是我的私人包间,不嫌弃的话,我就先请郁总喝两杯。”

  “不用了,”郁琰推辞道,“我开车过来的。”

  周禹溪冲着他一弯眼,食指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这有什么?我们南河里最不缺的就是‘代驾’,郁总放心喝,我保证安全把您送到家。”

  这种眼神郁琰见得太多了,看似“倜傥风流”,可实际上那双眼里却写满了肮脏的欲|求,男人们自以为是巧妙的调|情,在他眼里,从来就拙劣得可怜。

  但郁琰并没有戳破,周禹溪给他行便利,他也不介意给他几分面。

  见郁琰没再拒绝,周禹溪笑着对旁边站着的侍应生说:“我还是老样子,给郁总调杯度数低的来。”

  等人期间,周禹溪时不时地就和郁琰说几句话,只是郁琰始终不冷不淡的,周禹溪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敷衍。

  酒是一个纤瘦的“侍应生”送上来的,这人脸上带着张纯黑色的蕾|丝半脸面具,乖顺地跪在周禹溪脚边,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托盘呈举到他跟前。

  周禹溪先把其中一盏酒递给郁琰,然后形容轻挑地用脚尖点了点那人的下巴:“郁总认认,这位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紧接着他又居高临下地对着那人说:“把面具摘了,嫂子是自己人,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听见老板开口发话,这人才慢吞吞地摘下了脸上那张薄薄的面具。

  郁琰没说话,目光始终淡淡的。

  周禹溪又怕他看不清似的,不大高兴地往那人身上轻轻踢了一脚:“抬起头让客人仔细看看啊,王主管平时都怎么教你的?”

  那人闻言怯怯地爬到了郁琰跟前,可抬头瞥见郁琰的第一眼,他就愣住了。

  周禹溪看看小岚,又故意贴近看了眼郁琰:“之前就听人说,小岚和郁总长得像,现在这么当面一看,简直就像对堂兄弟似的。”

  说完又怕郁琰听了不高兴,油嘴滑舌地补充了一句道:“不过虽然我们小岚长得已经够漂亮了,可和郁总一比,那还是差得远了。”

  他说得倒不是假话,自从小岚从前跟的那位神神秘秘的“顾客”和南河失去联系之后,周禹溪也心痒尝过小岚几回。

  漂亮归漂亮,人却放不开,有些没趣。但小岚说以前的主人就喜欢他这样,太主动反而会惹得他生气。

  他顿了顿,偏头问郁琰:“郁总喜欢这样款的?”

  周禹溪倒没想那么多,他想当然地以为他们这种漂亮得过分的人都自恋,就像那位神话中名叫纳喀索斯的美少年。

  郁琰不置可否。

  就听周禹溪又兀自说:“小岚长得像是像,可惜被上个人玩脏了,配不上郁总,郁总要是有这喜好的话,我让王主管去帮您物色个更好的。”

  “至少能整到和您有八九分像,您要他学什么,他就得学什么,要他精什么,他就得精什么,”周禹溪笑得玩味,说着摸狗似地挠了挠小岚的下巴,“保证养的和小狗一样听话。”

  郁琰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不悦地:“我没这喜好。”

  “能请您和王主管先出去吗?”他说,“周先生?”

  周禹溪表面上仍持着那张笑眯眯的脸,可心里却直骂娘。

  可郁琰和他到底不是一个圈里的人,又不是会所里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小鸭子,因此周禹溪只得和内场那位经理灰溜溜地离开了包厢。

  门刚一上锁,他就对着那间包厢低声骂了句:“妈的骚|货,把我他妈的当工具人用,见到人了就变脸!”

  王主管殷勤地给他点上烟:“您消消火。”

  周禹溪叼着那烟往走廊墙上一靠,脑子里不由得又浮现出里头那张脸来。

  他见过的漂亮男人多了去了,只是没一个能像郁琰这样让人过眼难忘的。会所里的那些“侍应生”,活泼嘴甜的不少,内向文静的也能叫出来十多个。

  什么样的个性都有,但周禹溪唯独没尝到过他这样的,像纯白的玫瑰,又像是冶艳的罂|粟。

  没吃过,所以才更馋得慌。

  “你觉得他怎样?”周禹溪忽然问。

  王主管想了想,说:“没见过这款的,而且这种太有主意的,骗又不好骗,追又太难追。”

  “你他妈就是我肚里蛔虫啊老王,”周禹溪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而后泄愤似地吐出一口烟来,“就是因为没见过,还他妈怪带劲的。”

  王主管:“要不要……”

  周禹溪懂他的意思,虽然看着是心乱眼馋,可他又实在不敢轻易下手,因此只好憋着一口气道:“算了吧,让我爸知道了他能打断我的腿,这种货用钱是摆不平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