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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在郁琰家的第五天,朝弋终于在那个叫做“A市兼职分群888”的聊天群里抢到了一份酒店侍应生的工作,五星级的酒店,开出的日薪也比其他地方略微高些。

  消息才刚发出来几分钟的功夫,报名人数就已经满了。

  朝弋加了群里那位中介大哥,大哥先是公事公办的问了他的年龄信息,然后又给他发了个酒店的定位。

  兼职:-兄弟你多高?这家酒店有身高要求,挺事儿的,不过矮不多的话倒是可以穿增高鞋,问题不大。

  游游游弋:-189.85

  兼职:-还精确到后两位数了[大拇指],没谎报吧小伙子?

  游游游弋:差一毫米赔你一千块。

  对面发了个笑呵呵的表情包,然后嘱咐他当天尽量穿皮鞋,把自己倒腾的精神点,除此之外就是不能迟到和放鸽子,否则就要把他挂在那个500人的兼职群里通报批评。

  朝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倚在郁琰家客厅的沙发上笑了老半天。

  兼职开始那天,朝弋看见那个叫程安安的会所侍应生也来了,一来就一路小跑过来和他搭话:“好巧啊。”

  “虽然早就知道你也会选这个。”

  这家酒店一小时给23块,一天下来少说也有个180,比群里那些一天100块出头,还得连着干十二个小时的传菜员好多了。

  “不过这里赚得肯定还是没南河多,”程安安有意无意地和他搭话,“会所里就算是给普通的侍应生也能开到八千块的月薪,还不算平时客人消费的提成呢。”

  朝弋换上酒店里提供的员工服,漫不经心地敷衍:“去会所里当鸭应该赚得更多吧?”

  程安安的脸有点红,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挺认真地劝他:“但做那个不太好,你也不缺大钱……”

  “走了,”他戴上铜制工牌,冷冰冰地,“欠你的那几瓶酒记在宋栖沅账上,他下个月去南河过生日,到时候开几瓶都算你的。”

  他们这些富二代办场生日会都兴师动众的,他都这么说了,到时候抽成肯定是少不了他的。

  但程安安还是觉得有些淡淡的失落。

  *

  郁琰午休前接到了高一班长的电话,打的是他的私人号码,还是没转学之前的那个班的班长。

  “今晚七点我们在聚闲酒楼这边开同学聚会,”班长有些紧张地说,“前几天班上好几个女孩都私聊我,问我你今年会不会来,所以我就想着给你打个电话问问。”

  郁琰很念旧,这么多年过去,用的依然还是当初郁父带他去办的第一张电话卡。

  他们这个班同学关系很好,每隔几年都会办一场同学聚会,第一次郁琰明确表示拒绝以后,后来几次班长也就识趣地没再给他打过电话了。

  班长其实也就是被班里的那些女孩儿们问得烦了,这才蛮打来问问,也没想他能答应,开口的时候心里其实就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但没想到郁琰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拒绝。

  “班上的人都会来吗?”他问。

  班长连忙说:“除了现在不在A市本地的,基本都说会来,你要是来了,班上那些女孩儿十有八|九也都会来凑个热闹。”

  郁琰犹豫了几秒,然后说:“可以。”

  自从朝弋赖进他们家,但凡有应酬,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私人的交际往来,郁琰几乎来者不拒。

  出去应酬固然很烦,可晚上太早回家,看见那个人只会更烦。

  说好了不做,那人就会兴冲冲地切好果盘,摆完零食,然后逼着他和他挤在家庭影院内的小沙发上,一起看电影。

  结果电影还没过半那个人就抱着他睡着了,等电影播完郁琰困了,他就醒了,连带着下|半|身也一并精神起来……

  班长像是没想到他会同意,语气里有几分惊喜意味:“那我加你微信吧?晚点发定位给你。”

  晚上七点的时候,郁琰准时去赴了约。

  郁琰并不知道朝弋最近在兼职,只知道这几天他很早就会出去晨跑,他醒来的时候朝弋就已经买完早餐回来了。

  下班回来的时候偶尔会看见他在厨房里折腾,手艺还是差的离谱,但总算不至于再把电饭锅弄炸了。

  但他要是因为应酬晚回家,朝弋就会特别不高兴,往死里折腾他不说,还要一遍遍地询问他应酬的时间、地点,甚至详细到是和什么人,对方的性别、家庭情况。

  郁琰虽然不想顺着他,可也怕了他发疯,因此难得主动给他发了条消息:-今晚应酬,晚归。

  他刚一进门,包厢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身上,有审视,有打量,但更多的还是好奇。

  “稀客啊。”餐桌上有人说。

  班长一直是活跃气氛的角色,闻声立马起身去迎,笑着打哈哈:“好多年不见,郁同学真是越长越帅了,我还听说郁同学现在已经是家大公司的老板了,年轻有为,牛逼着呢。”

  和班长玩得好的那几人也很给面子,七嘴八舌地夸起来:“别人二十六岁当老板,咱们的二十六七岁还在给人打工,赚那仨瓜俩枣的窝囊费。”

  “得了吧,你小子别装,你那要叫仨瓜俩枣,那我们这些人就干脆都别活了。”

  气氛又再次活跃起来,入席时郁琰看见有个年轻女孩儿把放在自己身边那把椅子上的包给拿开了,然后冲他招了招手:“你坐这儿吧,郁琰?”

  郁琰缓身入座,不冷不热地:“谢谢。”

  “还记得我吗?”女孩侧过脸,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余盈盈。”

  出于礼貌,郁琰也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这位“老同学”,有点眼熟,但已经记不太清了:“你好。”

  余盈盈没有看他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郁琰忽然想起来了,这人是那天给他送水的女孩,她比高中时候更成熟漂亮了,眉眼中青涩退去,多了几分微带妩媚的知性美。

  但郁琰话太少了,周身气场比少年时还要冷淡,余盈盈几次欲言又止,却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话题。

  酒过三巡,忽然又有人开门走进来,那人穿一件皮黑夹克,半长不短的头发久未打理,被他随手捞到后边理了理,但却还是显得邋遢凌乱。

  “你们的老父亲来了,怎么都没人下楼迎接?”他抬手搭在门框上,笑得放荡,“爸爸以前对你们多好,一群王八蛋,不孝子。”

  席间骂声一片,紧接着又纷纷起哄让他罚酒。

  “罚就罚,我耿昌怕过谁?”

  这一桌上近三十人,那群男人叫嚣起哄着要他一人敬上一杯,耿昌就从门口的位置开始敬,没多会儿就来到了郁琰跟前。

  他先是伸长脑袋看了眼郁琰杯里的液体,紧接着不阴不阳地笑:“怎么和女人一起喝饮料,是不是男人啊你?不行咱还是去坐小孩那桌吧。”

  面对这人的恶意挑衅,郁琰依然面不改色地解释:“开车来的。”

  耿昌冷嗤了一声,看着郁琰这一身名牌西装,连头发丝都奢侈矜贵,而他如今却一事无成,连个体面的工作都找不到,他就气得牙根发痒。

  “不是大老板吗?代驾都叫不起?装什么?”

  不等郁琰说话,坐在他身边的余盈盈反倒先忍不住了:“你喝多了吧耿昌,要发酒疯回家发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和你说话了吗?”耿昌轻蔑地笑笑,“你急什么急?臭婊|子。”

  在场的人都知道耿昌以前追过余盈盈,又是送早餐又是送奶茶的,可人家全都原封不动地给他退了回去,一点没占他便宜,可耿昌却四处和人说,余盈盈私底下吊着他,表面却装模作样的假清高,是个表里不一的贱|婊|子。

  同学们都看不下去了,有人站起身:“耿昌你他妈欠揍是吧?都二十来岁的人了,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今天大家聚一块就是为了高兴,你捣什么乱?发他妈什么疯?”

  “嘴长我身上,我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么你?”他持将着酒瓶重重落在餐桌上,说完他又扫了眼在场的女同学,年轻女孩们都喜欢挨在一起坐,此时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惊惶。

  “我们班不少女同学都已经结婚了吧?”他另一只手举起手里那杯半满的酒杯敬向对面,紧接着脸上又露出了一个略显夸张的表情,“不过你们就算嫁的再好,估计也比不过我们班这位郁、同、学。”

  他故意把“郁同学”三个字咬得很重。

  “但他男、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没人答他的话,他就自问自答地说:“朝阳集团老总的大儿子。”

  “大老板?”耿昌笑起来,“我去你妈的大老板。”

  “两个男的,搞同性恋。”

  “多牛逼,”他看向席间众人,“不牛逼吗?”

  班长和几个离得近的男的站起来拉他:“别说了耿昌,你这样真没意思。”

  “你别挑事啊耿昌,今天大家过来都是高高兴兴过来玩的,别扫兴,”班长说,“你先跟我们出去抽根烟冷静冷静。”

  几人一边说,一边颇为强硬地将他“请”了出去。

  门合上,包厢里骤然安静了一会儿,那种好奇和打量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落到了郁琰身上,郁琰却恍若未觉,持着那杯饮料朝着众人遥遥一敬。

  “失礼了,”他徐徐道,“因为我的缘故,扫了大家的兴,实在抱歉,今晚这顿我请客,各位请随意。”

  “怎么能是因为你的缘故?都是耿昌那傻逼喝醉酒乱说话。”

  你一言我一语的,这段插曲也就被揭了过去。

  余盈盈还为刚才那事心烦,回头往门口看了眼,然后悄声和郁琰说:“你别搭理那种人……”

  郁琰当年转学之后,耿昌那群人嘴上还不肯放过他,好像存了心的要让学校里那些曾经多看过郁琰几眼的女孩们知道,他是个“人妖”,连个正经男人都算不上。

  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

  余盈盈就一直觉得那些人是有意诋毁,她顿了顿,忽然说:“说起来之前高二的时候,有个外校的‘小混混’,每次都带着好几个人,天天晚自习就堵在校外那条巷子里等着找耿昌那几个人的麻烦。”

  耿昌那几人,也就是当初不依不挠追着郁琰“欺负”的那几个男生。

  郁琰偏头看向她,眼神里带有些问询的意味。

  “我记得有次上下学高峰期,耿昌还被人脱了裤子丢在校门口,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余婷婷继续说,“他们都说是你找人报复的他们,可能耿昌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记恨上你了吧。”

  郁琰没说话。

  他没找过人。

  那时候他才多大?刚失去父母,寄人篱下,不想给再朝家人添任何的麻烦。

  余婷婷见他沉默,于是又说:“后来我们又听人说,那个‘混混’好像是隔壁三中的初中生,被抓到打人好像还记大过了。”

  “但那男的……”她说耿昌,“被一个初中生揍成这样,从此在我们学校里就抬不起头了,老和人起冲突,总说别人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就是在说他坏话,所以他高三还没读完就退学了。”

  紧接着她又提起了三个名字,据说那三人也一直被“小混混”追着打,其中两个禁不住,就一起转校了,另一个干脆直接住校了,放假都要父母来接,听说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敢出去浪。

  郁琰启唇,又有些迟疑。

  “他……那个人叫什么?”

  可惜余婷婷却摇了摇头:“这个没听说,心宜好像说她见过,不过她今天出差,没过来,我发消息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