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江脸上颜色尽失,他惊愕地盯着萧承颜下意识慌乱的动作,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在万般寂静之间……
“我问你那是什么?”
师江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很沉重,沉重到脊背弯下,心口也传来阵阵麻痛。
萧承颜神色复杂地看着师江,薄唇抿起不悦的弧度,几欲开口,不知从何说起。
随着师江话音落下,他们之间再无交流。
师江心脏仿佛被一把石锤狠狠敲中,在这此刻,脸上无色,嘴唇颤抖,从上到下涌出的愤怒,使他看不清眼前的物。
“它是你什么人?”
他分明看见萧承颜躺在棺材中,怀里珍贵地搂着一颗已经化作白骨的头颅!
这颗头颅上面布满了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泡过,被保存的极其完好,可见其拥有人对此是何等的珍惜与维护!
所以萧承颜把他当什么?
事到如今,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光。
他信誓旦旦的相信萧承颜与僵尸伤人一事并无关联,可在无畏的信任之下,萧承颜竟然把他当成了他人的替身!
师江赤红着眼睛,因为心脏大幅度波动,导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彻骨铭心的痛。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再看见萧承颜。等了这么久,萧承颜一句解释都没有,想来之前在棺材中晃眼看见的白花花类似于球状的东西,正是这颗头颅!
所以萧承颜是以什么心理才能安然自若地邀请他入棺相拥而睡?
他师江是一个自以为收获了挚爱的自大狂,与南荣温书用沾沾自喜的语气显摆自己制服了凶狠残暴的僵尸,结果到头来是什么,彻头彻尾的笑话!
萧承颜见师江脸色苍白的可怕,身体摇摇欲坠,脸色一变,正要抓起师江的手腕把脉,却被他用力挥开。
“师江……”
师江的身体晃遥几下,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才不至于像个彻头彻底的失败者狼狈摔倒。
“萧承颜,你从头到尾不解释,是料定了我离不开你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只有让自己尽量放轻呼吸,才不至于因心口的疼痛昏迷,乃至连连败退。
萧承颜双手化拳,青灰的眼底闪过欲说不说的挣扎,这些神色藏得太深,师江陷入执拗,无法察觉。
师江只知道萧承颜选择了拒绝回答。
他的嘴角艰难扯起一抹笑,事到如今,只有那别扭又倔强的性子使然,才不能让他卑微到底、一退再退。
“我倒是忘了,大名鼎鼎的萧承颜,对于不甚在意的话,一向是不予回复的。”
“不是。”萧承颜终于开口,眼底的纠结并未散去。
“那你解释。”
萧承颜,只要你解释,不论多离谱、多么让人难以接受,我都信。
或许是师江的语气太过冰冷,听在萧承颜的耳里,反倒像极了雪山崩于前的闷沉响声,只差须臾便能彻底引发山崩海啸。
萧承颜平时的沉稳消失不见,慌乱起来,千言万语却狠狠吞入腹中,化作一声:“师江,还不到时候。”
又是不到时候,又是这套说辞!
他到底还要听到什么时候,萧承颜为了能让他安心听话陪在身边,毫不心虚地这套说辞,还想骗他到什么时候?!他与半年前的小白不一样,已经有了可以嚣张的实力,可如今还是“不到时候”!
“萧承颜,别骗我了行吗?”
“你需要我做什么,陪在你身边?”师江沉寂了许久的双手不再明显颤抖,抚摸上自己脸,嘲讽地看向明晃晃的白骨骷髅,“我与他长得像吗,有几分像?”
萧承颜心脏一紧:“你就是你,不与任何人像。”
师江迟钝了片刻:“什么意思,我不是替身?那我是什么?”
“一个无趣之中突然闯进棺材里,扰了你的清梦的闲杂人等?”
萧承颜的脸色不好,上前几步,欲想靠近情绪不稳定的师江,他靠近几步,师江却似遇见洪水猛兽般连连后退。
萧承颜脸色一白:“师江,过来。”
师江缓缓摇头,事到如今他只想赶紧逃离这间让他呼吸不畅的地宫,他需要新鲜的空气,以及一个没有萧承颜的地方!
但在走之前……
“萧承颜,我恨你。”他淡淡地说道,只有他自己察觉到平淡之下,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随着师江的话落下,萧承颜如被热武器击中,身子如同破败摇晃了几下,抬起狭长的双眸无比受伤地看着师江。
不要这么说……
怎的都行,不要这么说……
师江的目的不在萧承颜身上,趁着萧承颜失神的功夫,他错开几个大步,身形一闪,来到棺材旁。抓起骷髅白骨,在萧承颜骇然的目光中,那骷髅白骨化作碎片,四下散开,零散又肆然地布满一地。
“萧承颜,我恨你怎么能够,你也应该来恨我。”
师江低如恶魔的轻喃畅快淋漓,仿佛大仇得报般的快心遂意。萧承颜惊骇愕然之下,身体暴虐因子流动,散发出冰冷如雪山深处的饕餮杀意,地宫里的气温,瞬间低如饮血,大地冰封。
“痛吗?我也很痛。”
师江看见萧承颜痛苦,便觉得畅快,他得到的爱情虚假,萧承颜便要得到真实的仇恨!
萧承颜愣然地看着满地碎骨,他费劲心思、受尽苦难,所有的准备在这一刻付之东流。
萧承颜抬起眼眸,眼底的暴虐并未散去,瞳孔里闪烁着荧绿色的光芒,身体里未忘记的呼吸机制,在此刻重新恢复。胸膛上下起伏,他拼了命地抑制,不断在心中大喊眼前的少年正是他的爱人,不可伤害!那道暴虐,才似不曾出现般转瞬即逝。
师江愤恨地看着萧承颜,所有被刻意隐瞒的怒气随着萧承颜露出痛苦表情的时候已经淡了些许,却依旧无法原谅。
正在他怀着恨意利落离开,失神落魄萧承颜环住了师江的腰,动作不容置疑,力道紧绷,不肯让师江离开。
“没关系,我还可以再寻……师江,别走……”萧承颜前半句像是在低语,后半句搭上了几分祈求。
师江只想冷笑,“放开我。”
“不放。”
“我把你的心上人仅剩的头颅毁了,现在我也要离开。萧承颜,你有种就会杀了我。”
“我不会。我说过,你是我的心上人,没有之一。”
师江嘴上勾起嘲讽的笑:“你信吗?这话你信吗?”
骗子。
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从始至终都在骗他,他早该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萧承颜没有杀了他,也知道到底为什么自降身份跟到别墅,与他像模像样的生活了几天。
他只是一个消遣,一个可以使萧承颜平稳度过循环期的泄欲工具。
虽然师江不想承认,
刚才,萧承颜想要杀了他。
萧承颜的爱人,从始至终只有视若珍宝的逝去前爱,以至于化作白骨,还能被他呵护地捧在怀里。
怎么办啊,他好嫉妒。
还记得当初,他心含期盼地想着百年之后化作尘土,萧承颜能守在他的棺材前,替他守一守墓。现在想想,萧承颜之所以拒绝,正是因为他的一生当中不是只有他一个。亦是正替头颅的主人守墓!
哪里还有功夫,分身乏术守得了他的墓?
萧承颜的一生太过漫长,长到可以爱很多人,可以有很多人在他的生命中路过。
师江原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可早在他之前,已经有一人像颗繁星出现在萧承颜的人生轨迹当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师江仰着头,任由两行眼泪从脸颊滑下,却死死咬住牙,不肯发出抽泣的声音。清泪砸在一截青灰之下,烫得一缩,萧承颜却搂得更紧。
他失而复得的爱人,不该这般抗拒他。
“听我解释。”
师江崩溃摇头,眼泪渐渐有了愈发汹涌的架势,他现在只想逃离。
“你想解释,我已经不想听了。”
萧承颜,我给过你解释的机会了。
“我们回到没认识之前。不想再像个傻逼一样陪着你了。”
师江扯下当初萧承颜亲手给他戴上的玉饰,这块石头保护了他很久。遥想当时有多欢喜,现下就有多心颤。
他不想还……
他真的不想还……
师江伸出的胳膊迟迟没有落下,迟迟不见玉饰物归原主,师江狠下心,那块玉石“咣当”一声脆响,如眼下破裂的情感陪葬,惨杂其中,不免寒意。
一颗巨石终于落下,师江反倒觉得一身轻松,他反手拍在萧承颜身上一道定身符。今时不同往日,在萧承颜的培养之下,能定住他的符纸,不再只维持几晌。
师江几乎是踉跄着离开。他怕,怕自己回头看见萧承颜的表情,会让他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他的第一次恋爱,终究还是随着彻头彻尾的谎言,消失在泥土之中,尘埃之间,不复回。
萧承颜僵硬着身子,望着师江离去的背影,转眼又看向破裂的骷髅白骨,有微弱的光在眼骨之中亮起,他心中熄灭的烛光再次燃起,拼了命地冲破符咒对他的界限……
待到那股力量彻底消失,萧承颜身形闪过,神色紧张地小心翼翼捧起头骨,用手掌护住即将消失的光芒。
饶是这样,他要重新准备的东西,依旧会去掉他半条命。
萧承颜记起师江离去前决绝的表情,挺直的脊背一弯,不再跳动的胸口奇迹地感受到了久违的刺痛。
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
……
师江抬手抹着泪,却怎么也擦不干,他愤恨地扇了自己几巴掌,那股落泪的冲动反而更加猛烈,叫他一时止不住,心中也升起几分对自己的唾弃。
师江,不要再期待了。
你的符咒控制萧承颜的时间早就到了,不是吗?他迟迟不来找你,怕是在心疼地捧着头颅,想着该怎么复原。
你还在期待什么,你该心死才对。
师江没有一刻不希望自己死去,这样便不用抵在扛不住的压力之间,痛苦地喘息。该放弃才是。
师江并没回山院,他脸上的掌痕以及红润的眼眶解释不清,也无力解释。更不想在充斥着他们之间美好记忆的房间里度过,那些记忆,就该随着一把名为心死的火焰,彻底堙灭殆尽。
他的别墅亦是,真正意义上与萧承颜相遇的地方。
如果可以,他就不该与萧承颜产生瓜葛。
师江开着车,绕着山路,他知道眼下的情绪不对,不能开车,但他能怎么办?
是该弃车逃跑,还是倒头祈求原谅?
他都不愿意。毁了萧承颜爱人的头颅,是欠他的债,师江知道自己已经够狼狈的了,合该给自己一副面具,潇洒地离去,然后便是他的感情。
都应该随着操蛋的人生一同埋进土中。
整整半个月,师江在一家宾馆度过,期间他的手机响了无数次,索性直接关了机。
再次开机时,却没再响起。
而这浑浑噩噩的半个月里,萧承颜没来过,像是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在他的人生轨迹当中。
师江望着楼下道路对岸的争吵的男女情侣,一时间看入了迷。
可以暴露在人世间之下的情感,哪怕是掺着刀子,也是甜的。
师江心口疼痛难忍,半月来的日子并没有让他好过片刻,自虐般任由心脏疼痛。注视着一对情侣,渐渐模糊,却不以为然。
如果没有萧承颜,他合该享受一段被人祝福的爱情,不惧万难,结局是美好的。
而不是顶着一个自以为很正牌的身份,最终孤寂落场,落不下一个好的名声。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收拾房间的打扫阿姨按了多次门铃,不见人出声,推着车子便要离开。
一道略显暗哑的声音徐徐响起:“可以打扫。”
打扫阿姨一顿,拉着车子退了回来,门开了一个缝,像是被打开了很久。
“小伙子,按了那么多次门铃,怎么才开门?”
“睡着了。”师江无暇想出一个更为合理的理由,他只觉得身子疲累。
“我需要出去吗?”
打扫阿姨见少年的神情不对,叹了叹气:“不用。”
或许是起了聊天的性子,她手脚利落地拿来新的床单,轻快地道:“看你中国话很好,来国内几年了?”
屋子里有个人声,陪他聊聊天,似乎还算不错:“我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