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再次陷入犹如蚀骨之蛆般的噩梦。

  在梦中,他像前几次一样口不能言,只能跟着自己梦中的躯体亦步亦趋。

  此时,他正身处皇室祈愿宴。

  眼下的宴会厅已如狂风过境一般,贵族虫们东躲西藏,军雌们死伤惨重。

  他手中握着一把熟悉的银白色军刃,刀刃卡在一只生有复眼的虫怪喉咙上,鲜血四溢,浸入朱红色的地垫。

  不对。

  傅清心想,这不是前世的场景。

  自重生之后,他从未做过假想类的梦境,梦里的每一个片段都和前世记忆相关。

  这只长尾复眼的虫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前世的它应该在事成之后迅速逃开,根本没参与过这场暗杀。

  今生的虫怪被余歇重伤,应该被奥古斯他们送去研究所了才对,不可能死在他手里……

  上次也是……

  傅清突然想起上次的梦境。

  奥古斯上将被军事法庭处以叛国罪,这应该是在他死后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梦里?

  这到底是是什么情况?

  余歇呢?这里没有余歇吗?

  梦中的傅清站起身,像是力气耗尽般踉跄了一下,然后被一双有力的手支撑起来。

  “卡特……谢谢。”他听见自己说。

  梦中的卡特表情模糊、面目不清,他附在傅清耳边轻声道:“计划很顺利,偷图纸的家伙被抓住了,争取今天就能审出个结果。该死的,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混进皇宫来的?陛下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竟然连安全也不能保障了吗……”

  卡特话音刚落,一阵眩晕感袭来,傅清再次睁眼,已身处虫帝的书房。

  虫帝屏退左右,房间里只剩他、奥古斯上将和虫帝三虫。

  “傅清……我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阿尔伯特是个聪明好学的虫崽,他很有勇气,也很有志向,但他实在太小了……”虫帝轻声叹息,发出一声并不明显的哽咽:“还有法比安,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了,我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长大……明明……明明他也是法比安的父亲,他为什么这么狠心?帝夫的权势还不够吗?这些雄虫都没有心吗?”

  说完,虫帝狠狠闭眼,努力平复情绪。

  “……不过没关系,等新年宴会的时候,我会在群星联邦全体帝国面前,正式宣布我和霍华德·米勒取消匹配的消息。”虫帝擦干眼泪,神色淡淡:“傅清,这次的祈愿宴,你做的很好,新战斗甲设计图牵涉帝国万千将士的性命,是你拯救了他们,你是虫族的英雄……奥古斯,即日起傅清升中将衔、赐任皇子武师,可不经传召自由出入皇宫。”

  “傅清,你我虽有君臣之别,但我一直把你当做可以信任的弟弟。如果我真的……”虫帝上前一步,抱紧傅清的肩膀:“请帮我照顾好阿尔伯特和法比安。”

  “陛下,我会尽全力保护您和小殿下们的。”傅清听到自己声音沙哑。

  陛下在孕育虫崽后突发急症,无药可医,只能靠药剂续命。法比安小殿下生来体弱,甚至在三岁之前多次长睡不起。

  如今看来,这一切竟然与帝夫相关吗?

  傅清心绪浮动,前世的他在祈愿宴时精神力垂危,后来更是因为虫怪暗杀重伤昏迷,也许正是因此,才并未受到陛下召见。

  如果这是今生即将发生的场景,那为何祈愿宴杀虫怪的场景又和今生对不上?

  除非……

  傅清突然心生悲凉,除非今生的他也失败了,他现在看到的是来世的场景。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更多可能。

  虫帝的手臂越勒越紧,就像是两条锁链。傅清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正要挣脱之时,却突然眼前一黑……

  昏暗的卧房里,傅清双唇紧抿,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好热,这是傅清的第一反应,天生体质寒凉的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鼻端充斥着一股好闻的味道,他沉醉的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却看见一个凸起的喉结,和冒出胡茬的性感下巴。

  那一瞬间,傅清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直到对方再次收紧手臂,傅清才神色不自然地挣动起来。

  “果然醒了就想跑……”

  一个慵懒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对方的语气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郁闷。炽热的指尖捏住耳垂,傅清面红耳赤,早已熟悉对方触碰的身体禁不住一抖。

  “你睡了三天……”余歇轻叹。

  他本以为傅清那天晚上就能醒,结果不仅没醒,还不吃不喝连睡三天,真是要命……

  要不是医务官说傅清在自我修复精神力,沉睡是正常状态,余歇简直想冲到地牢里把那个虫怪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三天?”傅清震惊抬脸:“陛下有召见吗?卡特的伤怎么样?奥古斯老师和温斯顿……”抓住偷盗设计图的贼犯了吗?

  话未说完,余歇一把捏住傅清的下巴,眯眼恨恨道:“陛下有召见,但召见的是我。卡特好得很,已经回军部上班了。奥古斯和温斯顿抓了一个贼,虫怪也送去研究室了。”

  傅清松了一口气:“谢……唔!”

  炙热的气息封住唇舌,雄虫欺身而上,把雌虫亲了个天昏地暗、身娇腿软。

  “……真绝情。”余歇面露伤心,咬了一下傅清的下唇:“傅少将胸怀天下,问了这么多虫的安危,偏偏不问我?”

  傅清红着耳朵闭眼反驳:“我是因为什么晕过去的?你全都忘了吗?你还需要我关心安危吗?”

  余歇一时哽住:“……此一时彼一时,这都三天过去了,万一有虫对我不利呢?”

  脆弱把柄落入“贼”手,傅清吸气强迫自己镇定:“……那请问……唔……余歇阁下安危……”

  雌虫睁眼喘息,眼睛里似有水光,冷白的皮肤下透出淡淡红晕,可口的很。

  余歇舔舔嘴角,故作可怜道:“唉,我伤的实在很严重,有虫信誓旦旦说要跟我离婚呢,在我心上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好几天都没愈合,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很严重?”

  说完,余歇牵起傅清的手,按在自己心脏处。

  傅清的精神力恢复良好,按理来说,雄虫信息素的催/情作用应当早已减弱。可不知为何,他对余歇的动作一点抵抗力都没有。雌虫莹白的掌心贴在对方心脏处,默默感受着对方心口处传来的搏动。

  少顷,晃动的床幔渐渐停止。傅清努力平复呼吸,注视着余歇的眸子缓缓开腔:“余……阁下,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余歇了然,他捏捏傅清的脸:“余歇,我就叫余歇。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余歇……”傅清把这个名字重新在嘴里咀嚼了一遍,明明是相同的两个字,对他而言却完全

  不一样。

  他微微一笑,细白的指尖点上余歇的鼻尖:“余歇,你真的很奇怪,简直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时至今日我甚至怀疑你不是虫族。你知道吗?你像一轮太阳,让我觉得很温暖,却很遥远……”

  余歇皱眉,刚要张嘴,却被傅清制止,他把指尖移到雄虫皱起的眉毛上轻轻磨蹭:“余歇,让我说完吧……你强大、正直、善良、可靠,好像拥有救赎一切的能力,让我忍不住靠近你、依赖你、信任你,在这个世界上,我相信没有雌虫能拒绝你,包括我……可你偶尔会有奇怪的责任感,明明很怕麻烦,却因为这种责任感,给自己招惹了更多的麻烦。所以我必须让你知道,我是个天大的麻烦……”

  余歇无奈,亲亲傅清的额头:“就因为这次暗杀吗?再多来几个虫怪我也打得过。”

  “不是的……”傅清面色苍白如雪,双眼微红:“余歇,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是过去的傅清了,我的心里装满了仇恨,我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为了复仇,我可以豁出一切,也必须豁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你要的承诺我做不到,你要的自由我也给不起……”

  此时的傅清尚不知道,这只名为饕餮的凶兽,早已亲手将绕颈的锁链递到他面前,献上了一种名为「自由」的东西。

  即使他砍断锁链,对方也会像认主的野兽,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边。

  余歇眉头紧皱似有所悟,他擦掉雌虫眼角的泪水,愈发觉得眼前的场景和记忆里的小说情节不太一样:“你要为谁复仇?谁是你的仇人?”

  “余歇,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傅清神色温柔,暗紫色的眸子里浸满痛苦:“前世的我死在凛冬兽潮上,当然,不仅是我,还有温斯顿、卡特和上万名帝国将士。而我,却连仇人的姓名都不知道,你让我如何不恨……”

  傅清颤抖着声音一字一顿:“战斗甲爆炸,我坠落荒星,救生仓短暂的救了我一命,却让我半身残废陷入矿砂……”

  我早该想到的,余歇闭上眼,他回忆起书中的情节,咬着牙问道:“你的厌食症……”

  “我的厌食症,是因为我临死前连着吃了十六日矿砂……”傅清吸吸鼻子,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一点也不好吃……”

  余歇短促的叹息一声,把双目通红的傅清紧紧按在自己怀里。他一直以为傅清还是书中那个纯白无瑕的帝国少将,却没想到对方带着前世的仇恨和痛苦归来。

  我为什么早没发现呢?余歇想。

  他的喜欢是保护欲、是占有欲,他想把这只小可怜虫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理所当然的释放着自己的爱/欲。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过客,他是法力强大的饕餮上神,即使动了凡心,也从未在意过这些若有若无的小细节。

  “傅清……”余歇温柔地说:“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