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小朋友凑到他口是心非的阿爹耳边:“阿爹, 我们去看爹爹吧。”
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小朋友了,既然阿爹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就他来说吧!等爹爹回来, 他又能吃云片糕了。
宋闻清不知他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脸上立马起了热意,死鸭子嘴硬:“我去看他干嘛?他自己说要回去的, 我又没赶他走。”
“可是这样爹爹好可怜哦,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还生着病呢。”宋翊低垂着头, 时不时看看宋闻清的神色。
“爹爹肯定想喝你做的鸡汤了。”他添了把火。
“爹爹肯定想和你说说话了, 翊儿身体不舒服时也想一直黏在阿爹身边,可爹爹没有哎。”他又添了把火。
在他不停的碎碎念后, 宋闻清总算有些动摇,他轻咳一声:“先说好了, 是你很想去看他,我们才去的,可不是我想去的。”
说完心虚地摸了摸脖颈, 宋翊看破不说破, 点头道:“对, 是翊儿想去看爹爹。”
说是这样说的,但去却不是件容易事。暂且不说该用什么身份去才好,他和裴瑾容成亲那会儿连他父母都没见过面, 直接去怎么想都不太好。
“阿爹,我们还不走吗?”宋翊仰着头, 扯了扯他的衣衫。
“要不我们不去了吧?”宋闻清有些后悔, 话说早了。
宋翊摇头:“阿爹和翊儿说过要当诚实的好孩子,阿爹是骗子。”眼眶里泪盈盈的, 好似下一瞬就能哭出来般。
“行行行,你别哭。”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番心理挣扎后,宋闻清抽了个空闲的日子。空手去也不大好,想了想他又往长安街去买了布料,买完后他才突然想起来好像裴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无法,他又多逛了些时辰,最后买了一对玉,从医馆里抓了养生美容的药材,便带着宋翊往裴府去了。
两人本打算过了正午就去的,没想到在街上多逛了会儿,等当真收拾好后已经快傍晚了。不过这样倒也好,毕竟外面太阳毒得很,宋翊还小,若是被晒伤了那才得不偿失。
他打听过,自然是知晓裴府在哪个方向的。并不是很远,没多久两人就到了。一大一小站在府外,宋翊看了眼他别扭的阿爹,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大人可真是麻烦。
宋闻清有些磨蹭,临时打了退堂鼓,正想出声,宋翊就敲响了裴府的大门。
宋闻清:“……”
算了,来都来了,反正他只是想让宋翊见见自家爹爹,总不能走了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来了来了。”柳红边走边扬着声道,“你们又偷懒是不是?”
除去裴瑾容在时,裴府一道是不喜沉闷的,故而时不时偷闲也不会被呵斥,顶多被柳红说两句。她一开口,坐在阶梯上打盹的几人才猛地回神,忙起身干活。
年纪最小是个小哥,估摸十三四岁的样子,嘴甜得很:“辛苦柳红姐姐了。”
柳红没较真,笑着说:“还不快去做活?”
见门被锁着,她嘀嘀咕咕道:“谁啊,怎么把门给锁上了?”
下一瞬,她愣了愣,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十分俊美的小郎君,不,应当说是哥儿才是,额间的孕痣虽浅,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来的。
“姐姐,请问这里是我爹爹家吗?”宋翊仰起圆滚滚的小脑袋,声音软软的。
宋闻清被宋翊的说辞逗笑,两人刚才在路上时他还问宋翊若是等会儿有人开门要怎么给别人问好,小团子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都会了。
他勾起浅笑,眉眼多了几分柔软缱绻。他笑起来时很温柔,柳红竟觉着不大好意思。
还是宋翊的声音让她回了神,她这才看见只到她腰间的小人。这一看差点让她惊呼出声,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裴泽说的那句话,少爷自己生也生不出那么像的。
“打扰了,裴瑾容可在家?”宋闻清问。
柳红晕乎乎地点头:“在……在。”
宋闻清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话,才又说:“可否让我们进去看看他?”
“自然可以。”柳红磕磕巴巴道,忙带两人进府。
直至他们走远后,身后假意干活的几人才立马聚在一起。
“你们看见了吗?”小哥迫不及待开口。
“天色有些暗,我看得不大清楚。”另一人叹了口气,“到底怎么了?你快生说。”
“刚才那人好像就是少夫人。”小哥低着声道。
“不能吧……”
“怎么不能,那你说为何少爷在外面一待就是一个月,老爷和夫人都不曾讲过一句,而且少爷最近心情明显变好了。再说了,少爷往常生病你可曾见过生面孔来,这可是第一次。”
“你这么说好像也是。”被小哥说服,拿着扫帚的小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又问,“那跟在他身旁那小孩儿不会是小公子吧。”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
宋闻清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大户人家府邸长何样,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沿着长长的回廊往里走,能看见亭台楼阁如云,院中有假山奇石罗列,时不时有下人路过,还会微微蹲身同柳红招呼。
“少……”柳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好,宋闻清知晓她的难处,道,“唤我宋闻清便可。”
柳红低着头应声:“宋公子,前面便是少爷的房间。”
宋闻清想了想,道:“不急,我能见见裴驸马与夫人吗?”
他这么一说,柳红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提着东西,慌忙要从他手中接过,宋闻清笑了笑:“无碍,劳烦你带着宋翊了。”
柳红默默记下宋翊的名字,心里也逐渐平静下来。
宋翊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得眼睛都弯了:“漂亮姐姐可以牵我吗?”
柳红脸红红的,低低应声,这是她第一次见小公子,只觉着当真可爱。
宋闻清边走边感叹裴府里的构造,不过若要说有哪处比较突兀,那应当是离裴瑾容房间不远处的某一块儿地,光秃秃的,与其余奢华的地方相比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能问问那儿之前是种了什么东西吗?”宋闻清突然问道,莫名的,他觉着也许和他有关。
柳红顿了顿,好半晌才说:“那儿之前是种了梧桐树的。”
宋闻清猛地一怔,他听见柳红继续说:“可惜那时候少爷因身体缘故,老爷便差人将树给砍了。”
“身体缘故?”宋闻清问,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裴瑾容和他在一起的这一个月,虽说每次都假装无事发生,但他还是会看见他下意识揉头,有时候额间还会布满层薄汗来。
他晚上起身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从两人分开后,他的睡眠也变浅了,自然不会真的完全不知晓。大部分时候,裴瑾容只是侧躺着看他,等他醒了,裴瑾容还傻傻地假装打哈欠,似乎自己真的睡着了一般。
“少爷……”柳红用手扇了扇眼睛,压住想哭的情绪,“他自从失去记忆后,身体就慢慢变差了,前些年甚至还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盯着那棵梧桐树一盯就是一夜。老爷和夫人担心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要撑不住了,便把他最后的一丝念想给抹了。”
宋闻清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裴瑾容这几年过得如何,而柳红是亲眼见到的,她说起往事眼泪就没停下过。
他听到裴瑾容每天都在忙碌,就连过节也极少回家,除了不得不和裴煜他们一道吃饭时能歇个两天,大多时候都在铺子里。好像再忙一点,他就可以不用想起宋闻清。
他每每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却都会放下手中之事,亲自去寻他,然后抱着期待去,满眼失落回来。可他明明是一个很会隐藏情绪的人。
还有裴瑾容以前做得最好的不是布料生意,而是花灯,但好像自从那年后,他将店铺给关了,再也没做过。只是每年快到除夕时,便一个人坐在书房的竹椅上,一坐就是一天。
……
“可有寻医师看过?”想要说的话很多,但最后宋闻清却除了简单几个字外,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看了。”柳红鼻音很浓,深呼一口气道,“少爷这次情况比较严重,以前的郎中给他开了药,原本是每月月前和月末喝一次,可郎中这次来说少爷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喝过药了。”
没喝吗?宋闻清垂眼,心里堵得他发慌。他不知道裴瑾容为何没喝,甚至开始有些害怕背后的原因了。
宋翊向柳红招招手:“漂亮姐姐,你能蹲下吗?”
柳红赶忙抹去眼泪,勉强扯出笑来:“怎么了?”
宋翊紧紧抱住她,极小声道:“别难过。”
柳红看着怀中半大的孩子,愣了愣神,默然良久才道:“不难过。”
入了夜,今晚的月亮像是蒙了一层薄纱,冷得宋闻清直打颤。
“若是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他的书房看看。”
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柳红作了个揖:“夫人。”
宋闻清转过身,看着顾楠沉默了瞬:“大公主。”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顾楠笑了笑,看着他道:“你去寻他吧,孩子我照顾就好。”
宋闻清动了动嘴唇,不再说话。倒是宋翊看了他一眼,哼哧哼哧地将他朝裴瑾容的房间方向推:“阿爹去看爹爹,翊儿要和漂亮姐姐玩。”
“去吧,无碍。”顾楠浅浅地笑道,又说,“他看见你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