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宋闻清将药膏打开, 淡淡道。
裴瑾容的手伤得挺重的,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不少水泡里带着血丝。闻言,他稍稍一愣, 其实他只是想把江言辞赶出去罢了,没想过让宋闻清给他上药的。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抿唇浅浅笑了下, 乖乖把手伸出来。
温热的指腹抚过手背,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灼热感。宋闻清皱着眉没说话, 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裴瑾容莫名有些心虚, 偏着头轻轻咳嗽了一下, 身侧的另一只手无意识蜷着,略带沙哑的嗓音微颤, 低声问:“哥哥,你生气了吗?”
宋闻清抿唇, 今日的光有些晃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下留了影。好半晌,他才抬头, 冷声道:“裴瑾容, 你疯了吧。”
裴瑾容心里一紧, 他听见宋闻清说:“你故意伤自己干嘛?”
一盆凉水浇在心尖,裴瑾容歇了声。原来哥哥都知道啊……
他的恶劣像是被剥光了衣衫,压得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得干巴巴道:“不要不理我。”
他没哭,只是眼尾泛了红, 低着声。
宋闻清以前就喜欢看他装可怜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即使过了那么多年, 裴瑾容用这般神情看着他,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心软,并且心动。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之意,顺着自己心意说:“没有不理你。”
裴小狗愣了瞬,随即抬头,眼里如同装满了星星一般。宋闻清觉着若是他有尾巴的话,现在可能早就摇起来了。
二十四岁的他和十八岁的少年重合,眉间也染了笑意,轻轻地笑着。
宋闻清说完后就后悔了,板着脸不再说话,任由自己脖颈连带着耳尖都红了一片。
上完药,他起身将药膏放好,背影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既视感,偏偏身后的裴瑾容甩也甩不掉。他下楼,裴瑾容跟着,他抓药,裴瑾容还跟着,他晒药材他还是跟着。
宋闻清彻底没了脾气:“你没点自己的事做吗?”
裴瑾容摇头:“哄你。”
宋闻清:“……”
他别扭地往里屋去,脚下生风,神色相当复杂。
医馆内几人面面相觑,眼观鼻子鼻观心,都默契地没打破怪异的氛围。陆回好不容易有了眼力劲,抱着宋翊就往后院跑。
“爹爹好笨。”宋翊小朋友歪着头,手环着陆回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阿爹每次生气,翊儿亲阿爹一口,阿爹就不生气了,但爹爹不会,笨。”
陆回被他逗笑,揉乱他的头发:“小家伙儿懂得还挺多。”
—
今日医馆来的人不多,并不是很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将医馆关了门后,宋闻清牵着宋翊往买的屋宅去。
宋翊停下脚步,哒哒地朝裴瑾容跑去,牵住他的手,又拉着他往前走,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牵着宋闻清,低声咕哝:“翊儿要阿爹和爹爹牵。”
裴瑾容眼巴巴地望着宋闻清,生怕他不答应。
宋闻清只是侧身,不再看他,默认了他的行为。可裴瑾容非要刨根问底:“哥哥,我可以牵吗?”
“嗯。”好一会儿,宋闻清才闷闷道。
步入五月,大多数的樱花都谢了。这个时候的傍晚最是凉爽,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街边上人群熙熙攘攘,京城热闹,还有不少异族人载歌载舞,时不时的传来阵阵喝彩声。
宋闻清突然觉得,好像这样一看,他们就同寻常人家一般。
回到家中时,手中提了不少东西。古代没有什么换季食材,通常是这个月份有什么就吃什么的多。
宋闻清买了蚕豆和黄瓜,黄瓜还好说,凉拌也好吃。蚕豆挑的时候也是个技术活,要专门挑顶端缝隙是嫩绿的才好,若是变黑了那便是变老了,虽然也能吃,但是口感不如嫩的好。
宋翊和他都喜辣,蒜香蚕豆不算难做,因裴瑾容手背伤得不轻,宋闻清把他赶了出去,将剥蚕豆的活交给了他和宋翊。
一大一小坐在院外,梧桐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紫色的花像风铃,在微风中摇曳着。
没多久,裴瑾容端着大碗蚕豆进屋,宋闻清已经备好了葱蒜。将蚕豆在水中淘干净后,他往锅中加了葱白和蒜末,用小火炒出香味来,这才把蚕豆倒进去翻炒。怕涩口,他比平时多加了不少糖。这次买的蚕豆嫩,不用闷煮太久,没多久,宋闻清便捞出了锅。
裴瑾容不敢多说话,小心地给他打下手。
虽说宋闻清对他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但起码比不和他说话的好。
他开始没话找话:“哥哥明日想吃什么?”
宋闻清一顿,随即说:“我会做,无碍。”
“哦。”裴瑾容垂眼,不知晓的还以为宋闻清怎么欺负了他去。宋翊看了看别捏的两个大人,默默地叹了口气,软软地说:“爹爹,我要吃竹笋炒肉,还想吃辣子鸡。”
宋闻清一言不发地夹菜,裴瑾容知晓他这是答应了,垂眼笑了笑。
“你手可能还要好几天才能好,要做也过几日再做。”
裴瑾容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好,都听哥哥的。”
若家中只有宋闻清和宋翊两人,热来洗浴的水只用热两回便好,但多了裴瑾容,便又提了两桶水。
宋翊缠人得很,闹着要和裴瑾容一块儿睡。
直到宋翊在自己怀里沉沉睡下,裴瑾容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太沉,今晚又睡不着了。听见动静,灰球汪汪叫得欢,怕扰到屋中两人睡觉,他揉了揉灰球的脑袋,低声道:“灰球乖。”
闻到熟悉的味道,灰球也不叫唤了,小声呜咽着。
陪灰球坐了好一会儿,裴瑾容才起身,推开院门往外走。没多久,身后跟上了一个黑影,半夜的京城街上是不准出行的,裴瑾容同裴泽小心地避着锦衣卫。
“少爷,人已经打晕了。”裴泽低声道。
裴瑾容心情不错,说:“衙门只关了他一个月,那可不行啊。”
“他好像有些关系,让外面的人给衙役塞了不少银两。”
裴瑾容轻笑:“裴泽,我们可不能让他出去再祸害其他孩子了不是?”
裴泽默默地跟在裴瑾容身后,低沉着嗓音应声。两人口中说的是前几日拐了宋翊的男人,若是待在衙门还好,顶多在牢狱中吃些苦,现如今他出了衙门,恐怕就不是简单吃些苦了。
没多时,裴泽领着裴瑾容到了处荒败的府邸,离京城有些距离,周边也没什么人家,要是哀嚎应当也不会被别人知晓。这样想着,裴瑾容忍不住低笑。
裴泽不会置喙裴瑾容的行为,在他眼中只有少爷说的和少爷没说的两件事。
“嘎吱—”
院门上落了灰,裴泽点着烛火。屋内男人受的惊吓不小,眼睛被黑布蒙上,听到动静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后躲。
颤着声音恐吓:“你可知我是谁?我在京城可是有关系的,你若是敢伤我性命,你也活不下去!”
裴瑾容嗤笑一声,蹲下身将他眼睛上的黑布扯下。烛火晃了男人的眼,他用手遮了会儿,这才看清眼前之人。
“原来是你二人!”男人拼命地在地上挣扎,面露凶光。若不是眼前两人,他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还在外面花了大价钱,这才出了牢狱。此番他本就打算寻到二人,给他们点颜色好看。
裴瑾容顿了顿,脸上的笑意褪去,面无表情道:“裴泽,他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唉。”
裴泽闻言,从腰间拔出小刀,强硬地拉住男人的手。
“你们想干嘛?乱用私刑可是大罪!”男人慌了神,用尽力气往后躲。
“你若是死了,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烛光被放在地上,看不清裴瑾容的脸。
“啊!”下一秒,男人尖锐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裴瑾容微微皱眉,将插在他手背上的刀又用力按了按,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皱着眉说:“嘘,好吵。”
男人感觉自己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他抖着身子,颤颤巍巍道:“大、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往后我定洗心革面,再也不做拐卖孩童之事。”
“哈,”裴瑾容轻笑出声,男人以为他是愿意放过自己了,忙不迭地道:“我发誓,我发誓!”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不少血渗到裴瑾容的鞋底下。
“这只手都有个洞了,另一只手是不是也得有个洞,这样看起来应当要好看些。”裴瑾容冷声道。
男人不自主地吞咽口水,脸上早就布满了眼泪,他疯狂地摇头,结结巴巴道:“大人,我有银两,您要多少我都给!”
想了想,他又说:“我们四六分。”见裴瑾容还未说话,他又说,“三七!不不不,二八分。”
裴瑾容顿了顿,男人眼神充满希冀:“我二你八!”
“啊!”下一瞬,刀移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上。他总算知晓裴瑾容今日压根没有打算放过自己,恶狠狠道:“上次那个小男孩儿长得当真漂亮,一看就能卖个好价钱。”
裴瑾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站起身踹了男人一脚。
“哇!”他吐出血来,笑着道:“你害怕了?”
裴瑾容不再说话,冷着脸将他拎起来,拳拳用力。
男人被打得神志有些不清晰,突然发了蛮,咬在裴瑾容的右手上。烫伤的手背看起来更惨了,裴瑾容垂眼,掐住他的脖颈,一字一句道:“你可知你做了何事?”
话音刚落,他随手拿了身侧的石头,毫不留情地往下砸。
直到裴泽出声:“少爷,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不行了。”
裴瑾容这才回神,扔掉手中的石块,站起身道:“你看着处理。”
“是。”
没好一会儿,裴泽将男人扛在肩上,同裴瑾容辞别。
身上染了血腥味,裴瑾容盯着手背愣神,心想,哥哥肯定又不愿让他进灶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