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充斥着虞朝阳的鼻腔, 尚穿着演出服的人将自己贴在走廊冰冷的墙面上一言不发,面前紧闭的铁门以及其上通红触目的“手术中”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甚至能透过厚厚的墙壁, 幻听到抢救室内机器精密运转的滴答声。
手术室的门前承载了无数的祈祷,虞朝阳本该说些什么祝福的话让自己安心,或者至少能让他有事可做,但他只静静地在原处站着。头顶上“手术中”的牌子亮了多久, 虞朝阳便站了多久,直到铁质的大门被护士自里面拉开,露出全身插满了透明或者不透明的管子、紧紧闭着双眼的白和星。
他连忙上前,可长时间站立而僵硬的小腿与膝盖根本支撑不住一名成年男子的身体重量,虞朝阳踉跄着被秘书扶到尚未来得及摘下口罩的医生面前, 嗓音干涩。
“医生,他...怎么样了?”
白和星在转入icu后依旧昏迷不醒, 早该死亡的身体没有了系统的维持后开始急速衰弱, 或许是019最后留下的能量依旧兢兢业业地运转,白和星体内的各项指标竟然奇异地在濒临危险值时刹住了车。
无限趋近植物人是状态十分棘手, 就连院中最权威的医生都在暗示醒来的希望渺茫, 站在一众医生队首的院长斟酌着语句, 小心地看着面前少年人的神色。
虞朝阳隔着厚厚的玻璃望向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安静杀手, 他双手插兜沉默不语, 本就严肃的气氛一度凝滞。
“医生,病人能撑几天我们就治几天,”曲廊气喘吁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拽着霍至一路小跑到院长面前, 尽力地平复着呼吸:
“用最好的药物和机器,钱不是问题。”
“这是当然, 这是当然。”院长看着虞朝阳的眼色连连答应,他擦了擦额间沁出的汗,在面对曲廊时显然自在了不少。
在将白和星并不乐观的身体情况尽数告知并且叮嘱完后期转出icu的注意事项后,院长这才带着身后一众医护们悄然离开,将走廊上的空间尽数留给四人。
虞朝阳这才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掌心已经被大力抠出斑斑血迹,秘书下意识要开口留住医生,却被虞朝阳摆手制止。
“曲先生,虞氏此前与您洽谈的合约依然有效,”他开口道,眼睛依旧紧紧贴在白和星身上:“曲先生签订合约后,白和星便是虞氏旗下唯一的艺人,您不用担心治疗费用。”
曲廊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威胁?”他眯起眼睛:“如果我不签,你还能把我们从医院里赶出去?”
“不,”虞朝阳将指尖贴在玻璃上,轻轻描绘着睡美人的轮廓:“如果不签,我会作为男朋友负责白和星治疗期间所有的费用。”
“你...”曲廊被噎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了虞朝阳一番,最终以抬手拽了拽霍至一直在摆弄的新衣服的领口作为结束。
霍至的头发虽然已经不再向下滴水,但湿漉漉的发根处依旧闷得头皮颇为难受。
当时他带着曲廊姗姗来迟,在路德维安引爆炸弹后,霍至当机立断徒手潜入海中,最终在一片满是尘土与碎石的礁石区内找到了白和星,胸前轻微到几乎看不出来的起伏彰显着杀手的生命体征。
与此同时,停靠在码头处的豪华游轮也接到了虞朝阳的消息,秘书立即联系了岛上搜救队以及周围最好的医院待命,在找到白和星的第一时间立即进行抢救。
即便如此,现代医学根本解释不了来自高位面的能量储存,医生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病状,于是只能在白和星各项体征稳定后,将病人从icu转入单人病房中。
自此,虞朝阳俨然将这间病房当成第二个家,豪华单人病房开辟内间与会客外厅,秘书前来汇报工作时轻声细语,生怕惊扰到病床上的睡美人。
他根据白和星透露过的剧情见证了两位侦探主角的初登场,并且作为证人提供了众多有利于调查的陈年密辛,只在一夕间,随着路德维安的确认死亡以及鸠占鹊巢之人入狱,江华娱乐被虞朝阳收回囊中。
他大刀阔斧地砍掉腐烂至深的部门,与因不愿同流合污而被排挤出公司的经纪人和艺人们重新签订合约。曲廊带着影帝霍至回到江华娱乐,听到风声的好友还高兴地在自己白色的帕拉梅拉上开了瓶红酒。
节目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只差一脚的《光之少年》被责令无限期暂停录制,导演苦着脸找到水果台,得到的结果只有无能为力。
四处碰壁的导演只能连夜前往医院找虞朝阳求助,医院全面禁烟,中年男人卑微地搓着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练习生的青春最宝贵。
内间呼吸机的蓝光一闪一闪,倒映在虞朝阳幽深的瞳孔中,他起身开口打断了导演的祈求:“这种事谁都不敢碰。”
导演露出绝望的神色,他缓缓摘下帽子,露出没有几根毛的地中海发顶。
当一个男人突然不再掩饰他秃顶的事实,说明此时的他已经心如死灰。
“不过我可以为节目中受到波及的练习生们提供资源补偿,”虞朝阳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放到导演面前,开门送客:“文件内的练习生都通过了调查,其余的你看着准备吧。”
他抬腿走进内间,晚班陪护小声地退出去,在看见病床上安稳睡着的人时才安下心。
“就当我做好事,”虞朝阳抬头看了看窗外漫天星子:“为他积福。”
伴随着文件与签字笔摩擦发出的沙沙声,由医院专门聘请的护工正在为白和星按摩小腿上的肌肉。
虞朝阳停下笔,他起身走到病床前学习护工专业的手法,顺便拿棉签蘸取一点温水,为白和星湿润嘴唇。
曲廊抬脚走进病房,他隔三差五便来看望一次白和星,自然免了敲门这一步骤。他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病房中央的小茶几上,重物磕在玻璃台面上,发出闷闷的一响。
虞朝阳闻声不语,只复制着护工的动作来按压杀手的另一只腿。
“咳,”曲廊清清嗓子,他打开自己拿来的东西,塑料包装滋滋啦啦的声音竟然还给惨白方正的病房中添了些烟火气。
“我要带霍至去海外拍摄复出的第一部电影,差不多要离开半年的时间。”
他拿了一颗苹果握在手中:“这段时间先辛苦你了。”
曲廊说完便觉得自己的拜托有些荒谬,他转到卫生间将苹果洗了洗,擦干后放在病床旁的小桌上。
虞朝阳将杀手卷至膝盖的裤腿收回脚踝,而后背对着曲廊点了点头。
曲廊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开,等在病房外的霍至立即牵住了他的手。
虞朝阳站在窗前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出院区,完成任务的护工也推着小车离开,病房中重新恢复寂静。
监视着身体状况的机器时不时发出滴声,虞朝阳坐回病床旁的小凳子上,拿起曲廊清洗干净的苹果。麦麸制的水果刀刺进通红的果皮中,极细微的果汁迸入空气中漂浮,虞朝阳一点一点调整着苹果与刀尖的角度,纤长的果皮耷在空中丝毫不断。
上一秒,浅色的刀片还在削着最完美的苹果皮,下一秒,尖锐的刀刃就出现在虞朝阳的手腕上。
虞朝阳歪歪脑袋,他凝视着手腕的漆黑眼球动了动,一顿一顿地移到正安静睡着的白和星身上。
“如果我有危险,哥哥会不会再次醒来呢?”他喃喃道:
“如果我快要死了,上天会不会让你回来救我。”
虞朝阳笃信自己找到了同白和星每次遇见的相同点,他用右手握着刀柄,试图在正大张着、掐着苹果两端的左手的腕上,找到某一处能让血液大量喷涌而出的“动脉”。
他很快便找到了一根明显比其他粗壮了不止一圈的血管,虞朝阳将刀片贴在手腕内侧,常年不被太阳晒到的地方明显苍白,他轻轻将刀片抬起一个完美的角度,试图狠狠地划下去。
与预想中的皮开肉绽不同,随着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巨力夺走了他手中的刀柄,姜年死死按住虞朝阳的肩膀,酷哥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他单方面和虞朝阳僵持了一阵,最终还是率先开口:“那什么,我找到我老婆了。”
“恭喜。”
虞朝阳回应道,他将手放到姜年面前,姜年条件反射般把刀往背后藏了藏。
“别紧张,我只是想继续削苹果。”他拿过刀,将刀片重新贴在未削断的果皮处。
手腕上的划痕开始显现,最后一段苹果皮掉落在垃圾桶中,他看着略微氧化的苹果肉,疼痛顺着左臂牵扯着心口。
虞朝阳最后将这颗削好的苹果送给了姜年,之前答应你的没帮上忙,他说,你先走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秘书开口。
“你认识的。”他补充道。
姜年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他咬了一大口苹果,高冷酷哥顿时被酸成了皱巴巴的小狗脸。
不方便进病房的人抬手扒拉扒拉姜年软趴趴的头毛,顺便喂了颗糖甜甜嘴巴。
病房再次回到冷清的状态,缩在小板凳上的虞朝阳深深弯下腰,他将头埋进医院专有的被子里面,有模有样地学着门外的样子,将白和星手放在自己头上。
他瘪了瘪嘴,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哭腔。
“太久了,我等的好难受。”
“别人家的小狗都有主人哄,哥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他就这样趴着睡着了,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后过得一点儿也不好的大型犬,直至被秘书轻声叫醒时,虞朝阳的眼角犹挂着半干的泪痕。
“老爷子打电话来说好久没见您了,让我问问是否中秋回家吃顿饭。”
秘书递来一片湿纸巾,选择性忽视自家上司罕见的窘迫。
“我不回去了。”虞朝阳拒绝道,他拿过湿巾擦了擦眼角,冰凉的触感令人恍然从梦中惊醒。
竟然已经过去半年了吗。
这半年间,作为集齐了一档选秀节目所有热点,甚至还出现了最legend的法制咖的节目,《光之少年》的热度沸沸扬扬从未下跌。粉丝与吃瓜群众们已经快要将放送的十几期节目翻烂,有参赛者的活动也会放出相应的噱头蹭一波大热度。
人品较好的练习生们一致对真相闭口不言,有意无意下口无遮拦的练习生次日便会接到来自虞氏的律师函。
有粉丝上传了几张在医院偶遇虞朝阳的图片,秋景萧瑟,节目上爱笑的小队长紧绷着嘴角大步赶路,落叶睡在他飞扬的衣角。
最后一张是在走廊上趁医护打开内间通风时偷拍的病房内部,他弯腰环住病床上少年清瘦的肩膀,因拍摄者紧张手抖而模糊的画质也阻挡不了虞朝阳眼中令人惊心的温柔。
此图一出立即戳中了无数人的泪腺,选秀历史上人数最多的cp粉在已经白和星停更的微博下祈福,甚至连远在海外的曲廊也看到了热搜,他打开自己与白和星仅有寥寥几句话的聊天框,默默上传了一张麻辣烫的照片。
护士例行记录着白和星身体的各项数值,秋日晴好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照在病床上,虞朝阳眼前一花,他竟看见白和星的侧脸突然有些透明。
他揉了揉眼睛,心中莫名恐慌。
中秋那日虞朝阳还是回了老宅一趟,老爷子让厨房准备了一桌子菜,偌大餐厅内只坐了两个人,专门摆出来围桌一周檀木椅子实在空荡地令人心慌。
“做的有些过了,”虞老爷子喝了口茶,意有所指:
“苏醒的希望渺茫,仍活着的才是亲人。”
虞朝阳扯了扯嘴角,他起身夹了一块甜皮鸭放到老爷子面前,只看着筷子上沾到的油腥都觉得恶心。
“我把虞修明送到国外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他换了一双筷子:“您说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爷子点了点身旁的拐杖:“那位....”
“他很好,”虞朝阳放下筷子,他分明什么也没吃:“我饱了,先回房间休息。”
他站在楼梯上,竟然觉得这座自小到大走了许多年的宅子无比陌生。
“爷爷,没有白和星就没有我,他不仅是我的生命。”虞朝阳用力闭上眼睛,在至亲面前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暴戾:“我爱他啊。”
他躺在身侧空空荡荡的大床上,时隔多日,再次开始强迫自己回忆与杀手初见的一点一滴。
他害怕自己再一次想不起爱的少年长什么样子,午夜梦回时惊醒,虞朝阳口中喊的是白和星的名字,柔软绸质枕头上冰冷泪湿了整片。
他尚在回神,枕边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虞朝阳心中猛地下坠,他几乎是颤抖着手,用力划了好几次才点开通讯。
白和星突然呕血了。
根本止不住。
杀手只觉得自己在安抚被中睡了一场漫长而沉溺的觉,他正呆在黑甜被窝中睡得晕乎乎又轻飘飘,一道刺眼的光芒突然将他拽出来扰人清梦。
“恭喜您完成保护炮灰男配任务。”一双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手还试图烦人地掀开杀手的眼皮:
“任务奖励已发放,请宿主尽快领取。”
杀手睁开眼睛,记忆尚未完全加载,只听声音继续响起:“本位面任务成功,系统019回收失败。”
“019呢?”杀手下意识反问道,可他根本不记得着奇异的数字编号代表着什么东西。
“它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声音一瞬间变得温柔,又迅速变回不容置喙的语气:
“回去吧,他等你好久了。”
“他”?
“他”是谁?
杀手还欲再问,却被不耐烦地拎住后颈扔出了无边梦境。
骤然下坠的失重感令杀手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地人眼晕,他一时呆愣,耳边传来医护惊声说醒了醒了的急切声音。
还有人正喊着他的名字,白和星——
那是我的名字吗?他晕晕乎乎地想道。
白雪和星星诶,听起来还挺漂亮的。
不过为什么没有太阳呢?手术床上好冷哦。
白和星有些委屈,他有点想哭。
如果有太阳的话,至少会很温暖吧。
“白和星——!”
虞朝阳死死握住面前人消瘦的手臂,他不管不顾几乎要贴到白和星面前跪下,悲怆沙哑的声音中混着卑微的祈求:
“哥哥,你看看我。”
“是你啊。”
他张张嘴,即使喉咙中发不出声音,眼里却含着重逢的笑意。
白和星不可思议的重生终于有了根,一个紧紧握在虞朝阳手中永远不会放开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