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小时以后,时间临近正午,隐匿在云层里的太阳有了露头的痕迹,天边染红了一大片。大厦楼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流动摊贩时不时吆喝着嗓子叫卖,声音传进每个过路人的耳中。

  一辆火焰般红火的摩托边,余烈刚刚结束一把游戏,似乎是输了,他低头咒骂一声,接着抬头看到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方遥,原本怒气上头的脸色骤然一变,眉笑眼开地张着嘴喊:“遥妹,我可算等到你了。”

  话音一落,他就瞥见了方遥身后站着的一脸温和的楚潮安,他脸色又黑了下来,一把将面前的少年拉到自己身后,语气不善地说:“你怎么来了?”

  方遥一直知道余烈对自己有好感,并对接近他的人抱有敌意,但他之前也讲过很多次自己和楚潮安的关系,尤其强调了对方钢铁直男的特征,所以他现在不是很明白这人怎么还跟一头炸了毛的狮子似的。

  “行了余烈,是我让他跟着的。”方遥摁住蓄势待发的人,“对了,你小弟有跟你说方子清是欠了谁的债吗?他现在哪儿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方遥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余烈抱着胳膊,将目光收回来重新放到方遥身上,微微勾了下唇角,“遥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嘴里不是一个楚潮安就是我小弟,都没有我的存在了。”

  “……”不是,楚潮安也就算了,怎么还跟自己的小弟吃起醋来了。

  方遥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对方,“我没别的意思,现在事情紧急,余老板帮我个忙呗。”

  余烈表情还是不太开心,“我哪次没帮过你了。”

  “那就再帮一次。”方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

  余烈这才松了口,神情渐渐缓和起来,但另一位的表情就不太好了,几乎是强忍着镇定看着眼前的一幕。

  “好吧。”余烈翻出手机聊天记录,“我有一个小弟跟踪了他们,发现他们把人带到了这个地方。”他把手机屏幕给方遥看,“这地方还挺偏僻的,我查了一下,是在一个豪华别墅区的后面。”

  “我们想走捷径的话得穿过那个别墅区,否则就要绕道了,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方遥听着余烈的叙述,又打开聊天记录上的一张照片,是一个地图,他盯着看了半晌,确实如对方所说。

  只不过这别墅区一般得住在里面的人才有通行证,得从前门走到后门去。

  但可惜,方家没在这块别墅区,这下子还有些棘手。

  “遥妹,我记得你家不就在这块区域吗?”余烈忽然道。

  方遥指着地图另一边说,“方家在旁边挨着的,中间还隔了一条大道,不然他们直接当着我家面把人绑到后山,这未免也太戏弄人了吧。但是——”他顿了顿,“我记得我好像有朋友住这里。”

  毕竟都是豪门大家,住在一个区域偶尔摆个宴席一起聚个会联络一下感情也是常有的。

  但是,住这里的人是谁呢?

  方遥想了半天,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名——魏闻。

  嘶,忘了这个该死的男人也住这里了。

  不对不对,应该还有个人。

  “对了。”方遥惊喜地看向楚潮安,“苏易辰不就住这里吗?”

  “苏什么?”余烈不认识对方,有些疑惑地问。

  “哦,算是我同学吧。”方遥道,“就我以前跟你说过,高中时次次考第一那个人,长得也……”咳,意识到话说得有点多了,他及时刹住了嘴。

  “哦,是他啊。”余烈有些兴味索然,这人经常在他的遥妹给他劝学的时候提起过。

  余烈初中读完就辍学混迹街头了,没什么文化,后来在某次打架时被一个酒吧老板看见并收留了,而收留他的老板和他一样,无父无母,他们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只是不久后,收留他的人因年龄上去了导致一些列潜藏的疾病也被引发了,最后毫无声息地离世了,而那家酒吧就留给了他。

  说起来他和他的遥妹也是在一次打架中认识的。

  当时方遥还是个高中生,那天他和楚潮安闹了点矛盾,第一次一个人回家,结果就出了事情。

  方遥是学校里公认的长得好看,雪肤红唇,有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丽,于是当他独自走在回家的小巷子里时,几个社会青年拦住了他的去路。

  “呦,长得这么漂亮,哥哥带你玩一玩?”一个青年恶劣地说着下流话语,一起来的同伴们在他身后发笑。

  由于下了晚自习后已经很晚了,整条巷子沉浸在一片黑暗里,除了一灌而入的风声就是一阵刺耳笑声。方遥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几人,双腿悄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本来想跑,书包带子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一个人拉住了,嘴角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别怕啊,哥哥们看上你好几天了,怎么今天还有个人没跟你一起?”

  方遥有些惊恐地缩了下肩膀,眼角一阵湿润,所有的话和情绪都堵在了喉咙里,像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小动物。

  而他柔弱的神情更加激发了几个青年们的恶劣心思,一个试图凑到方遥耳边却被过猛的反应躲开,便只好拉着人不怀好意地扯出笑来,“让哥哥猜一猜,你和你那小男朋友吵架了?”

  “哈哈哈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男的?”另一个夹着笑的声音说。

  摁住方遥的人神情贪婪地在那张白净的脸上一一扫过,“瞧他这样,生得这么好,不就是给男人搞的?”

  这话一出,原本回荡在空荡巷子里的笑声又加大了,这动静大得扰醒了不远处搁树上睡觉的余烈,他有些暴躁地拧了拧拳头,一个漂亮的翻身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然后他顺着声音走进了巷子里,接着就看见一群花花绿绿的青年围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哄笑道。

  余烈皱了皱眉,虽然他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看不惯几个人欺负一个人,尤其是那伙人他也挺熟悉的,当初就是和他们打架时被老板看见报了警,随后又被领走。

  当时也是这样以一敌多的场面。

  “喂,怎么又是你们几个。”余烈撇了下嘴角,朝一伙人边走过去边喊道。

  落满月光的巷子里,几个花衣青年调转目光,其中一个冲着走过来的余烈扯出抹张扬的笑容,“呦,这不是我们的余老弟吗。”他目光掠过余烈,又看着躲到墙边的方遥,回头挑了挑眉,“怎么,想玩英雄救美啊?”

  余烈用余光瞥了眼墙边少年泛红的眼尾与显眼的泪痕,在墙角的暗影里像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儿,这让爱猫主义者的他内心莫名烦躁起来。

  一阵风吹过,他扯了扯衣服领口,随后不再多话,拎起拳头就向离得最近的人挥去,接着几人扭打起来,动静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余烈虽是几人中年龄最小的,那时他也还在发育个子还没长齐,但他读书那会儿就开始打架了,所以双方的实力竟出奇地有些抗衡。也不知道是压抑太久,还是亲近的人几天前离世,还没从情绪中缓和过来,他出手的劲度比先前几次还快还狠。

  “妈的,一条疯狗。”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下一秒就被拳头砸在了脸上,同时堵住了口。

  方遥抱着书包,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直到帮他的少年还是寡不敌众,十几分钟后有了落了下风。

  余烈抹了把嘴角边的鲜血,转头的同时发现那人还在墙壁呆站着,于是凶狠地吼道:“你还在那里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家。”接着一个不注意挨了一拳。

  而这一幕被方遥看见,他从小被妈妈保护很好,而妈妈不在了以后,他遇见了楚潮安,之后和楚潮安同居,也一直被对方保护很好,所以他第一次遇见眼前的情况,刹那间有些慌了神。

  但他并不想逃跑,现在四处无人,附近的人也早早睡去,如果把这个人留在这里会很危险的。于是,方遥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板砖,冲到一头红发的少年身边,对着面前的几个人鼓气勇气喊道:“你们不准再靠过来!”说罢,一手拉过身边受了伤的人。

  余烈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双手,白皙的指尖有些发颤,他抬了抬目光,那少年却强忍着镇定,畏惧像是被极力压制下来。

  这一幕幕,像极了一只倔强小猫维护着一头受伤的狮子。

  好在,一声警笛吓跑了那些黄毛青年。

  方遥这才松了口气,手里的板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可嘴里的气还没喘匀,耳边又传来一道脚步声。他一怔,低头看到地上的板砖已经裂开了。

  “……”

  那伙人又回来了?胆子这么大?

  可不对啊,这脚步声……似乎是从后面传来的。

  方遥转过身,一个熟悉的人从黑暗里走出来——

  是楚潮安。

  “安安,你……”没回家啊?

  那清瘦的少年眼皮微抬,漆黑的眼里情绪不明,“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很久。”

  随后是一句似乎隐忍着什么情绪的话,“为什么不等我?”

  “我……”被询问的人闪烁其词,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余烈见他们认识,本不想再多管闲事直接走人,但他不小心瞥到身边那漂亮少年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眼角都挂上了小珍珠,挠得他心里奇痒无比。

  “喂,我说。”余烈出声打破两人奇怪的气场,但刚出口几个字他又不知该怎么接了,又一阵烦躁地伸出自己一条受伤的胳膊,“我说,我帮你……帮你打架,这医药费怎么算?”

  楚潮安只看了他一眼,“要多少钱?”

  余烈很不喜欢对方的口气,像是自己是有预谋来勒索似的,他将目光落到距离近一点的漂亮少年身上,“我不要你的钱,我是去救他的,所以我要他带我去医院。”

  “关门了。”楚潮安冷淡地说。

  余烈却不以为意,“我家里有医药箱,让他给我包扎就行。”

  ……

  之后的事情就有些模糊了,但那天晚上,刚满十八岁的他和刚上高中的方遥的初遇情景,却永远了印刻在了他的骨头里。

  后来两人熟络以后,方遥也问过那天为什么帮自己,毕竟他看起来不像个会乐于助人的人。余烈也很直白地承认了,如果换作是别的人可能看一眼后大发慈悲地帮忙报个警就走人了。

  而他也真的看了一眼当时猫儿似缩在墙边的方遥,却不曾想过这一眼直接误了终身。

  “也许是,我比较喜欢猫吧。”

  当时他是这么回答方遥的。

  时隔多年,“余烈,你发什么愣呢?”

  “啊?哦。”陷入回忆的余烈被方遥摇醒,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神游了好长时间,于是摸了摸后脑勺接着刚刚的话题说,“那我们去找你那个苏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