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潮走过一具具白骨,来到殿前,树影婆娑间,可探见天上稀疏的月光残影。

  少顷,容潮的手中多了一只海螺。他垂眸看着这只原本被他丢弃,不知何时已被太叔奕找回来并留在了花月楼里的海螺,心中有些五味纷杂。

  虽然他并不打算快速渡完此劫,想给素央与时闻多一些时间去独自摸索如何渡此劫,但此刻他很想改变主意。

  夜半,起了风,容潮走回偏殿,一入内,随即注意到他留在火堆附近的一只毫不起眼寸余长的白色蜡烛,火星已灭,目光微敛。

  那白色蜡烛外表看去与人间的蜡烛一般,但实际上自然不是普通的蜡烛,其名为“灵息烛”,点燃后,若是有新的灵息出现在附近即灭,是容潮离开前刻意留在此处的。

  容潮看到灵息烛烛火熄灭,脚下并未停留,他面色淡然不急不缓走回原处,坐了下来。

  次日,天微微亮,众人相继醒来,众人简单收拾一番,便离开了古宅。

  出了府门,怀霁等见容潮似是想到了什么,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片刻后,只见他回身,在古宅外挥起一道灵力。

  俄顷,四下涌出一片破碎的白骨。

  众人吃了一惊,随后再次动手去查看这里的白骨,最终拼出三具凡人尸骨。

  其中两具尸骨与院内的尸骨略有不同,他们的脖颈都被扭断,但看起来他们的死法相较寻常凡人被扭断脖颈的死法来说,还是有些微妙不同之处。

  容潮见他们一时间都想不通,没有让他们一直留在这里苦思冥想,带着他们离开了古宅。

  他们重新回到原先的路上,继续往前,前往花莲村。

  这一片都是山水连接,晨间烟雾弥漫,放眼望去,犹如一幅上佳的水墨画。

  这个季节还能有这般景色可看,不得不说是赏心悦目。

  离开古宅后,素央与时闻、卢思三人的心情都在不知不觉间轻松了些,一路上,还不忘欣赏路两旁的景色。

  没多久,他们便走到两条道路的汇合处,路上的几位行人看见他们是从那条被荒废的道路走出来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谨慎起来。

  其实容潮想要知道他们在畏惧些什么,方法很简单,强硬点直接逼问,温和点使用控梦术探知,但前者的方式显然是不适合的,否则岂不是恃强凌弱?后者的方法他也不想用,毕竟素央与时闻都是不会控梦术的。

  进入花莲村后,容潮照旧找了一家早点铺,要了一些馒头、小菜与粥。众人早都饿了,见状很是开心地主动坐下来等待。

  老板娘见他们面生,便笑着推荐道:“几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花莲村?不如尝尝咱们这儿特色米粉?”

  众人闻声都带着几分好奇,随后全部都改换了米粉。

  热腾腾的一大汤碗米粉端上来后,卢思立马拿起筷子开动,怀霁看着他狼吞虎咽无奈一笑,也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素央与时闻尝了一口,都觉得像面条一样长长的白色半透明状米粉细滑的口感很是特别,爱吃辣的时闻随后一勺又一勺的加辣,加过辣后嗦了口粉,直呼“爽”。

  容潮看着他们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己却是没有怎么动筷子。

  今早他便感受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再次因借尸还魂而反噬的有些难受。在这具身体飞升成神前,每七日皆需有大量的灵力注入方可无虞,而在此之前数日,身体便会感知到反噬的作用。

  他原本的红唇如今也有些泛白,只是他神情淡然,怀霁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适。

  半晌,素央与时闻相继吃饱,抬头见容潮没有在吃,以为他吃好了,再等自己。于是双双起身,打算去找找线索。

  然而他们随即发现容潮并没有起身带他们一起去找线索的打算,素央问道:“秦公子……不和我们一起吗?”

  容潮摇了摇头,随后对素央与时闻微微笑道:“若是村民们依旧不愿意谈及此事,本君有一个建议可以提供给你们——或许你们可以想办法去县衙查看此地县志,再不济,你们也可以考虑装神弄鬼吓吓他们,总言而之,在未严重违反天规与宫规的情况下,渡劫的方式可以灵活一些。”

  素央与时闻听完容潮的建议旋即恍然,心领神会地开心点头,少顷,转身出发。

  怀霁看向容潮,虽然容潮并没有要亲自去找线索的打算,但他并不怀疑容潮是不想劳累,他既已答应帮他渡此劫,他相信他便一定会帮他破劫,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这个约定,他看得出容潮想带带这两名弟子,但他总觉得他如此安排是另有它意。

  虽然一路来,容潮都没有多言此劫的情况,但他总感觉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他们还未看出来的事。

  当然,虽然他选择让容潮帮他渡劫,但自然也不会真的坐享其成。尽管他知道卢思渡劫天赋一般,但仍旧还是想他能够多学一点儿渡劫的技巧。

  怀霁起身朝容潮行了一礼,道:“我带卢思也出去转转。”

  容潮目光轻点,道:“有事便唤我。”

  怀霁道:“好。”

  怀霁离开后不久,容潮坐在早点摊前休息了会儿,随后趁周围人都没有注意到他,抬起指尖拈起一道灵力,在桌面上画出一道符咒。

  发出灵光的符咒短暂地停留片刻旋即散去。

  须臾,天地间,乌云密布,狂风四起。

  少顷,早点摊中出现两道灵光。

  两道只有容潮看得见虚幻之影在其桌侧躬身行礼。

  “谢必安拜见少君。”

  “范无咎拜见少君。”

  容潮神情淡然,抬眸看向面色惨白带着奇异笑容的白无常与面容凶悍一脸严肃的范无咎,用灵力慢悠悠说道:“你们隐瞒商府之死不报,你们主子知道此事与否?”

  容潮目前还无法确认商府当年到底死了多少人,尽管他们昨日在古宅里找到四十三具白骨,今早在古宅外找到三具白骨,但依旧不能完全确定是否还有尚未找出来的尸骨。素央他们虽然看不出那些尸骨是如何死去,但也能够确定那些尸骨死法特殊。

  而容潮却是清楚——他们皆非死于生死簿上的命定之死,而是被灵力所杀!

  商府里察觉不到厉鬼的存在,是因为他们皆已魂飞魄散!

  何等凶残!

  素央他们从这些尸骨看不出其死亡原因,是因为他们下意识往人类之间的恩怨情仇伤亡方向想。但他们往这个方向想其实是非常正常的,因为人间若是真的短时间内有四十多人被妖魔鬼怪仙神所杀,鬼界察觉到同一时间大量凡人灵魂消灭,是必须上报鬼帝无影甚至九重天,修道界也会很快得到消息。

  可他们至今没有听闻这里发生过这类事的传闻。

  闻声,谢必安与范无咎都脸色一变,头垂得都更低了些。

  二人声音有些颤抖,连声皆道:“是属下失职!”

  说罢他们又偷偷抬头想看容潮的神情,以便判断他是否会向九重天告诉,然而他们发现他神情怡然自得,正在为自己斟茶,一时间摸不透他唤出自己幻影回话的目的到底是不是要告他们一个重大失职之罪。

  容潮看出他谨慎担忧为何,淡淡道:“你们地府之事,本君不想过多过问。”

  谢必安暗自舒了口气,连忙道谢:“多谢少君!”

  范无咎闻声也脸色也没有那么黑了,道:“多谢少君!”

  容潮道:“商府凡人之死并非凡人命数之死,你们为何不报?”

  谢必安闻声与范无咎对视一眼,略显犹豫后,为难道:“商府凡人之死确实并非凡人命数之死……一千八百年前,商府里的凡人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但那时地府之中的鬼吏们皆忙于统计南方泾水被屠戮的凡人之死,属下与黑无常也在忙于此事……属下们察觉到商府凡人之死异常时,已经是数月之后,属下们担心阎罗王知道此事责怪属下失职之罪,便擅自做主将他们的死亡也归纳于……”

  一千八百年前,却是他屠戮人间南方泾水的时间点。

  容潮挑眉道:“本君的头上?”

  话落,谢必安与范无咎连忙下跪行大礼道歉,心中连连叹气。

  “属下知错,还望少君大人不记小人过!”

  “属下知错,还望少君大人不记小人过!”

  如此一来,有些事便都可以确认,对上了。

  为何商府的人死法难以判定?

  为何商府大量凡人几乎同时魂飞魄散,九重天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过?

  容潮道:“一千八百年前,你们二位赶到此处后可有发现什么?”

  虽然黑白无常发现此事已晚,但他们应该也是最早赶到现场的人了,如今过去一千八百年前,商府曾经存在过的灵息早已消散殆尽,无处可寻。而他们若是当时有些发现,如今或许也有有用之处。

  谢必安道:“……属下们赶到时,只见商府之中四下皆是腐烂的尸骨,因为杀害他们的并非凡人,所以属下们也无法追踪到对方是谁……”

  对于这个回答,容潮也不意外。

  他们若是之地凶手,也不至于隐瞒此事完全不上报。

  容潮道:“生死簿上有关于当年商府的记载在册者共计多少人?各是谁?”

  范无咎垂首道:“生死簿上有关于当年商府的记载在册者共计五十八人,至于各是谁……属下还需翻阅生死簿方知……”

  谢必安显然也记不清商府的人口情况,在一侧低着头不敢去看容潮。

  容潮放下茶碗,抬眸看向他们。

  谢必安察觉到他的目光,悄悄抬眸偷偷去看他,虽然他的眉梢眼角藏着秀气,面色也温和平静如玉,可他身上却透露着一股不言而喻的威慑,令他们在他面前似乎毫无隐藏之处。

  谢必安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不如属下们先行回去查询生死簿?待查清此事,属下们再来回禀少君?”

  容潮故意晾了他们片刻,方示意他们退去。

  二人如释重负,行了大礼,随后消失。

  俄顷,乌云散去,骄阳重夺大地。

  周围的百姓见状,纷纷惊叹。

  黑白无常离去后,容潮在早点铺简单地调了下灵息,暂时抑制住体内反噬加重的迹象,留下一锭银子,方起身离开。

  他走了没两步,旋即察觉到一道长剑由背后袭来,侧身避开,那长剑由他身前穿过,打了个弯,飞了回去。

  容潮抬眸看向坐在早点摊中一位少年,只见那长剑少顷回到他手边的剑鞘中。

  少年坐在他们刚刚那桌的右上方,丰神俊朗,气质洒落而不羁。

  少年对着他轻轻笑了笑颔首示意。

  显然不是凡人。

  容潮看着他,面色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