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大片大片的红色,掺杂着深浅不一混乱的脚印,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鲜艳的血液流淌在冰冷的积雪上早已凝固,将原本看似纯净的白雪染成朱红色。纵使容潮此前看过比这还要血腥太多的场面,来到这里时依旧感到触目惊心。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容璃会这样躺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四周都是红色的积雪。

  空寂的山野只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满身是伤。那种消亡感是那么的浓厚。

  短暂地恍惚后,容潮恢复理性,快步走到容璃身边,在混乱的脚印中又添加一排脚印。

  容潮忙蹲下身,去查看容璃的情况,随后他发现容璃的灵丹已经不见,三魂七魄也已经有了涣散的迹象,显然是灵丹刚刚被夺不久,他脑袋里短暂地空白了下。

  失去灵丹对于修道者而言便是死亡,魂飞魄散不过在顷刻间!

  容潮旋即毫不犹豫地拈起灵力朝其渡灵气,尽量延长他的生命,不让其三魂七魄立即散去。

  强撑着一口气息的容璃感觉到身边有人,缓慢的睁开眼看清是他后,便尝试着开口。

  容璃隔着衣袖拉住了他的手腕。

  少顷,容潮收回手,蹙起眉头,沉声道:“别说话了,我带你回九溪宫。”说罢便要用瞬移术。

  尽管他们此前关系一般,可容璃毕竟是他的师兄,他们在九溪宫里吵吵闹闹、仇视打架,可在敌人面前他们却从来不会针对彼此。

  再不愿意承认,如今容璃都确实离死亡不远。

  被夺灵丹是渡劫中最常见的一种渡劫失败的征兆。

  容潮与他关系算不上亲近,可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与愤怒。

  太叔奕带着江清风、韶剑、韶晟等人赶到时,容潮已经唤起瞬移术。两道身影刹那间在众人面前消失。

  太叔奕自然明白容潮是带容璃回泰山九溪宫。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江清风还是看清了他的师父受了重伤,他深知他的师父只怕已经危在旦夕!

  众人心情瞬间都沉重起来。

  江清风急的团团转,太叔奕见状转身看向韶剑与韶晟,道:“你们带他们回去。”说罢他拉起江清风一只胳膊,二人随后双双消失。

  韶晟与韶剑此前虽然知道太叔奕修为灵力比他们高出不上,但并不清楚太叔奕已经到了可以使用瞬移术的地步,不过情况紧急,他们没有对此多言,随即召集众学子随其一同匆匆回宫。

  容潮与容璃回到八溪宫后,随即向三溪宫送去容璃出事的消息。

  容璃躺在床榻上,三魂七魄随时可能散去,容潮不得不持续为他输送灵气保持其生命。

  容璃却早已放弃能够活下去的希冀,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喘着气,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能发出微弱声音。

  “韶悠……”

  “他没事。”容潮凝眉道。

  容璃道:“我知道、他一直想要拜师的是你……我死后,你便收他为徒吧……我看得出、他真的很想修道成仙、可是我做不到了……”

  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带他修道成仙了。

  容潮因为短时间内大量输送灵气,脸色有些微微发白,没有承诺他也没有言明拒绝他。

  “我后悔了……答应助他成仙、可我做不到……咳、咳……”

  尽管容潮没有回答他,但容璃知道他一定不会放任江清风不管。

  “我以前经常针对你,也和师兄师弟一起疏远过你……你可以讨厌我,但别将你我恩怨牵连到韶悠身上……”

  容潮吸了口气,不想氛围这么沉闷,激他道:“你再不说夺你灵丹的是谁,便无人知晓了。”

  容璃说完最为牵挂的事后方又道:“蓬莱阁墨冯歆……他看见我落单便通知、找来许多同门……”

  多人围攻一人,夺其灵丹——这么下三滥六界唾弃的手段他们确实干得出。

  容潮心中有些恼火,沉思不语。

  容璃终是咬牙不甘心道:“容潮……帮我报仇……”

  容潮抬眸,这一刻的容璃虽然没有言明,他眼睛里却充满了泪水。那里有对世间的不舍、对永久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对蓬莱阁的仇恨!他像孩子般怨恨的有些疯狂。

  他不甘心!

  容潮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须臾,道:“好。”

  容璃闻声咧嘴朝他笑了笑,血液再次从他的嘴角渗出,他努力道:“别为我浪费灵力了……我可能、等不到我师父来了,帮我、和他、说一句、对不起……”他的眼前浮现出师父领他入宫、耐心地指点他灵术的场景,他的师父总是意态安详、和乐融融。

  尽管他从不责骂自己,可他知道这一次他要让他失望了。

  容潮知道眼前人已再无生息,看着他睁着双眼看向门的那一方,至死等待着小师叔,他不禁有些失神。

  他第一次觉得死亡是这么近。

  容潮记得初入宫时容璃也不过像人间十二三岁的小哥哥,那时的他跟在容花身边,对这里的一切都有因未知而畏惧的情绪,他试着走到前面,喊容璃一声“四师兄”,可得到的是却他的鼓嘴冷哼。

  上一次烟火下拌嘴的场景还在眼前,容潮感到心中有淡淡的悲哀。

  容潮收起灵力,起身又看了他片刻,转过身他发现原来太伏已经站在不远处,容潮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又是否听见他们方才临别时的对话。

  这一刻,他面色沉重,不似往昔见到他时的和蔼可亲,他的外貌没变,可恍惚间容潮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容潮开口喊了声“师叔”。

  太伏叹了口气,道:“你去调养一下灵息吧,这里有我处理。”

  容潮点点头,他不会安慰人,所以没有再多言说几句“师叔节哀”、“莫因伤心而伤了自己的身体”这类的话。

  容潮走出门,烈日扑面而来,他迎上了赶到的太叔奕与江清风。

  太叔奕面容沉静目光也微沉,江清风则满心焦虑地望向容潮,眼神写满了都是“我师父怎么样了”。

  容潮对他沉声道:“你进去吧。”

  江清风连忙绕过他跑了进去。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道惊叫声。

  “师父!”

  容潮与太叔奕听着屋子里的呜咽声,二人缓步离开八溪宫。

  临出门时,他们遇见了廖看。

  廖看急忙赶来,容潮没有让他行礼直接让他进去了。

  路上,他们相继遇见云和、鹿梦、恒远、容璃的同门两位师弟容晔与容莱等等宫内人。

  九溪宫虽然并没有因为容璃的逝去而乱作一团,但各宫的氛围都明显沉闷了下来。

  正如人间的凡人明知人死不能复生却仍要为死去的亲人立碑祭拜一般,仙神修道者死去,其亲人依旧也会为其入葬,余生祭拜,算是留下一种怀念的方式吧。

  按照九溪宫习俗,太伏会施以灵术,护容璃的尸身不灭,待其停放宫内七日,随后送入彼岸陵。

  这一年的上元节灯会无人再去观看,因为这一日是容璃入葬的日子。

  容潮却不曾忘记此前与太叔奕的约定,太叔奕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主动道:“我们可以下一次上元节再去人间。”

  容潮对他淡淡地笑了笑,点头。

  九溪宫丧葬事宜一向尊崇从简,众人将其送入彼岸陵后,为其点灯。

  学无涯的学子收到八宫主离世的消息后都在上元节前回到了九溪宫,这一日上百盏白色的灯火冷冷清清,飞向四方。

  事后,各宫仙神子弟齐聚青云殿。

  容潮与太叔奕虽然收到通知后便一起来到青云殿,可他们到时青云殿内除去帝君太皞与四溪宫宫主容胤,其余人等皆已到齐,四宫宫主已经坐定,容渊的同门三位师弟容阡、容敏与容煦立于太和身侧,容晔与容莱则站在太伏身侧。

  韶叡在他师父座位旁等候,江清风也在原本属于容璃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椅子旁立着,他仍然神情低落。韶剑与韶晟各自在容花、容渊身边。

  青云殿内两侧空置的椅子很多,平日里各宫如容敏等弟子都是可以落座的,但今日这情景显然是有事商定的特殊情况,只有各宫宫主方可落座。

  容潮面色淡然带着太叔奕走到容花下侧坐下。

  少顷,容胤独自而来,小辈们皆起身行礼,心中猜测太皞为何没来之际,容胤开了口。

  容胤道:“师尊已前往九重天拜见天帝,特意叮嘱弟子代为传达——今日若有事宜需其抉择皆由阿潮代其决定。”

  这一言意义不言而喻——容潮的决定便是帝君的决定。

  闻声,众弟子神情各异,心中皆涌起无数猜测,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敢明言,只得行礼以示其定当遵循帝君之言。

  各宫主要议事者都已到齐,容渊便开口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话是看向容潮说的。纵使刚刚容胤转达帝君对容潮决议认同的表态,他却并不会因此而示弱去讨好他。

  闻声,殿内弟子大半的目光落在容潮身上,不少人心中原本对接下来是否要对容潮说话语气进行转变的犹豫皆因容渊的强势而纷纷消散。

  容潮轻抬眼睫,道:“我赶到漆吴山时,便只见到四师兄一人。”具体情况他此前已经与太伏说过。

  上方跟在太伏身边的容晔道:“此前已经抽签决定由师兄带领各位弟子下山维护周边安定,你为何会去漆吴山?这么巧,你一去师兄便出了事?”话语中的怀疑含义不言而喻。

  容潮冷淡笑道:“我徒儿在那儿,我想见他了,下山去漆吴山有问题吗?”宫规里从未对各宫宫主出入九溪宫有何限制。

  容晔一时间答不上来,面色有些难堪。

  在容潮身侧安静守候的太叔奕闻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深了。

  下方一直有些恍惚陷在哀伤中的江清风,身前是空荡荡的椅子,他见容潮被为难,忍不住道:“是小师叔带我师父回来的,若不是小师叔为我师父输送灵气,我师父根本撑不到回来,你竟然还怀疑他?!”

  容晔见江清风为了容潮与自己顶嘴,丝毫不把他这个师叔放在眼里,摆起了架子,黑脸道:“这儿轮得到你说话吗?”

  江清风气呼呼思索着如何反驳,便听闻容潮淡淡道:“本君是九溪宫少君,你连宫主都不是,不也站在这儿与本君说话?”

  容晔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