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屋内四下烛火燃起。

  太叔奕一袭白衣坠地,青发上系着地白丝带及腰,他右手执笔,修长消瘦的身姿挺立于落地古镜前,一双桃花眼目光寒冽,他瞧着古镜中的自己——如玉般的肤色,剑眉星目、俏挺琼鼻、红唇微抿,还有那右眼下一颗浅浅的红痣,师父曾说这是颗“美人痣”。

  与往昔容貌一致。

  太叔奕确认细节无误之后这才放下手中画笔。

  屋内形单影只。

  待太叔奕走出门去,身后烛光依旧,古镜无声消失,清冷的灯火拉长了他孤清的影子。

  容潮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清晨的晨曦透过窗纸照进狭窄的屋子里时,他便醒了。他腰酸背痛,身心疲倦,掀开单薄且粗糙的被子,发现这具身体有些不适,旋即拉起衣袖,苍白的肌肤上一道符咒若隐若现。

  看着那道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符咒,容潮的眸色不禁沉了下去——这是魔界用来控制非同族的魔蛊咒。

  大多是十城一都的主人采用的方式,下咒的对象自然也非寻常之辈,对他们而言必定是既有利用价值又有产生威胁的对象。

  不过十城一都的每一任主人,其魔蛊咒皆不同,故而破解之法也并不相同。

  太叔奕曾经流落魔界,便被顾城城主泠珖施以魔蛊咒加以控制,那时容潮以其灵力强行为他解了魔蛊咒,暗自修养许久方恢复。

  看来这尤见怜与魔界也有关系?

  只是尚不清楚他身上的魔蛊咒为何人所下,目的为何?

  如今,容潮自然不可能有深厚的修为灵力强行解除它,便只能忍受魔蛊咒带来的痛苦。

  容潮面色略显苍白,调整心绪后尽量掩饰起身体的不适,少顷,他下了床,来到窗前,推开后窗立马便注意到院子中一名一袭白衣的少年正站在井边。

  光晕打在他衣衫上,衬得他白皙的肤色越发好看。

  容潮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望着院中人。

  曾几何时,六溪宫内,他也是这样斜倚在花月楼的围栏上,看着园中的太叔奕练剑。

  井边的太叔奕很快察觉容潮的注视,转身回首,望向他,目光带着柔色。

  容潮正想着要不要开口,毕竟楼上楼下不止他这一间,都尚在熟睡中也未可知。

  底下却传来一道少年音。

  “尤见怜!你是不是又在偷看我师兄!”

  容潮低眸看去便见下方的江清风伸着脑袋出了窗户,抬头哼哼唧唧地仰望着他,半个身子都在窗外。

  真是巧,容潮都忘了江清风与他只是一层楼板之隔。

  容潮盈盈一笑,道:“本公子明明就是正大光明地看!”

  说罢,容潮朝着太叔奕眨了下眼,不再与江清风这般隔空喊话,转身下楼去。

  许是被江清风与容潮的对话吵醒,容潮下楼后,余下三人也都相继起床下了楼,众人又重聚在大厅里。

  容潮与太叔奕、江清风查看了一番后院的井水,一时间也看不出有何怪异,但他们触之却当即被烈火灼烧。

  回到大厅时,容潮发现景璐面上的倦色较为明显,但似乎已经从郁天的死亡伤情中走了出来。

  经过昨夜一事,众人自然都不敢随意尝试店里的饭菜,毕竟这些饭菜都有经过水的加工。

  郭笑笑华承二人事先虽然渡劫前准备了食物,但余下的也不多,景璐想必也如是,但她却做了令众人意外的举措——将郁天留下的干粮与水拿出来分给了容潮等人。

  容潮对此并没有拒绝,面色淡然,道了谢。

  众人坐在一块儿简单垫吧后,决定分开寻找线索。

  最终商议的结果便是华承、郭笑笑与景璐一队,容潮、太叔奕与江清风一队,各自对佚名城各处进行查看。

  临了,江清风发现澹荡翩翩公子尤见怜及腰的长发今日仅用青色发带束起,配着那身青衫倒是越发洒脱,道:“你的玉簪呢?”

  容潮闻言目光示意向指尖,那白玉簪此刻正在他五指间轮转。

  “你要作甚?”江清风有些警惕地眯起一双大眼睛。

  容潮道:“我仔细想了想,如今情况不明,这里的水暂且不能用,但昨夜我们吃了小摊的西瓜却是无事,所以至少可以确定那西瓜是可以食用的。我决定用这玉簪把那堆西瓜先包下来,好歹能撑数日。”

  江清风难得没有对容潮的话反驳,点点头,竟也认真思考起来,道:“有道理!”

  众人:……竟然无法反驳。

  容潮朝着身侧的太叔奕抛了个眼神,道:“放心,本公子定带你一起吃瓜!”

  太叔奕:“……谢谢。”

  江清风见容潮悠然扬长而去,连忙抢道:“我也要去!”说着他跑着追了出去。

  众人:……

  由于容潮与江清风要买西瓜,自然便由他们前往南街,华承等北上。

  佚名城白日里人影明显比夜晚密集不少。

  容潮与江清风买西瓜间,发觉大街小巷意外嘈杂。

  西瓜摊主见老顾客上门且这回出手十分大方,立马热情招呼。

  容潮、太叔奕与江清风各自拿了两瓣西瓜,余下的便让摊主把西瓜送到住所,他们总不能抱着几个大西瓜四处走动。

  江清风问道乐呵呵收摊的摊主:“你们这儿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他们都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的样子。”说着便指向四周人群。

  摊主叹了口气,道:“唉,昨日城主未婚妻因病去世了,我们也是今日才得知此事。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城主与其未婚妻乃是青梅竹马,早已许下婚约,原本婚期定在三天后,这下喜事变白事,真是可惜啊。”

  江清风与容潮对视一眼,又追问道:“城主未婚妻因何病逝世?”

  摊主皱起眉头,道:“这……咱还真不清楚,先前只听说城主打小体弱,倒没听说城主未婚妻有何不适,这突然传来城主未婚妻病逝,咱们也都很意外,这不,才四处吵吵。”

  旁边一大汉插嘴道:“哼,据说这城主夫人年轻貌美,常与外来男子眉来眼去,城主很是生气,没准……”

  摊主连忙打断道:“别瞎说!”

  大汉不满道:“有什么不可说的,本就有了婚约在身,理应守身如玉。怎可再与别的男子勾勾搭搭?!”

  闻声,一位老妇也加入讨论,反驳道:“你怎知就是城主夫人的错?也许是那些男的心思不正,明知道城主夫人有婚约在身还上赶着勾搭人家!不知道要保持距离吗?!”

  摊主与妇人、大汉对于此事来回辩驳许久,说话间,他发觉太叔奕目光看向北方,便顺着对方抬眸的方向指去,道:“公子真是眼尖,那边挂满白绫的府邸便是城主家。”

  那方向仅有一座府邸,长宽数十丈,虽然也是木制,但却是红木,在整座城的简朴相称下可谓稀有。

  容潮开口道:“城主与其未婚妻不是尚未行跪拜夫妻之礼,怎么这丧事竟还在城主家举行?”

  摊主道:“是这样,城主未婚妻本是孤儿,城主一家便打小收留她在府。他们本有婚约,按我们这习俗,尽管还差夫妻对拜之礼,也是要入夫家宗祠,百年后行合葬之礼的。”

  话落,江清风注意到太叔奕眼眸中的目光黯淡了些许,他目光一转,发现他好像知道原因,他抿了抿嘴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思量几许并未言语。

  摊主见他们似乎对此很是感兴趣,又道:“若是你们真感兴趣,倒是可以去那边看看,城主府外墙上四壁皆有壁画,记录的便是城主与其未婚妻琴瑟之情。”

  容潮点点头,笑着道了谢,转身他见太叔奕有些出神,悄悄走上前,对着他微微一笑。

  太叔奕收回目光,后退一步,刻意与容潮保持了距离,道:“去城主府。”

  容潮觉得有些太叔奕奇奇怪怪,但也未多问,点头道了声“好”,跟了上去,一旁的江清风也难得没再开口,默不作声跟着他们。

  容潮等人抵达城主府时,正巧与郭笑笑一行迎上。

  华承道:“你们也听说城主与其未婚妻的事了?”

  容潮颔首默应。

  如今这佚名城唯一有点意思的地方便是城主府了。

  众人没有多废话,当即开始四处寻找壁画起源。

  好在这里往来商队很多,对城主府感兴趣的人常有,行人如今对城主府外四处观看的外来者都习以为常不甚关注,况且今日城主府有白事,他们的重心更不在容潮一行人身上了。

  不稍片刻,他们便确认了壁画起源。

  可惜他们六位中能看懂壁画的不多。容潮连蒙带猜能看懂个大概,郭笑笑只能看懂一些通俗易懂的内容,华承与景璐对壁画的画法没有过接触,自然对这里的内容就无法理解,太叔奕由头看到尾,没有出声,数日相处,众人都了解他这一点,不敢奢望神君开金口讲解。反倒是江清风站了出来。

  江清风摆摆衣袖,洋洋得意道:“还是本宫主勉为其难给尔等讲讲吧。”幸好他平日里话本与画册看的多,这点壁画自不在话下。

  景璐等:“……多谢八宫主。”

  江清风顺着壁画的起始顺序,道:“其实这壁画内容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记录这位城主未婚妻对体弱的城主不离不弃,整日相伴,琴瑟和鸣。话本里这样平淡的爱情都是不吸引读者的。唯一特别之处便是这城中原本久旱干涸,百姓饥渴交杂,可随着城主未婚妻来到,这里久旱逢甘霖,城中多处打出了水井,自此,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对他们二人也越发敬重供奉。”

  华承疑惑道:“可也没见今日城中百姓对城主未婚妻逝世有多伤感呀。”

  郭笑笑道:“没听见八宫主最后一句的‘敬重供奉’四字。估计他们也只是明面上的敬重,每年要供奉不劳而获之人,你愿意?”

  华承愤懑道:“当然不干!”

  江清风道:“壁画记录生平,主人一般都会美化自身,不奇怪。”

  容潮点拨道:“有一点很奇怪。”

  江清风又看向壁画,片刻后恍然道:“背景!这壁画上的背景确实奇怪。”

  三人不解,纷纷看向江清风与容潮。

  江清风解释道:“第一幅中佚名城周围尚有树木,第二幅中树木消失了,后面的背景越来越荒凉。我们都常年生活在青山绿水之地,对这些树木的出现并不敏感,可是这里是沙漠,出现树林岂不怪哉?”

  容潮微微一愣,道:“其实我想说的是这壁画上的城主未婚妻怎么没有正脸?”

  众人:……

  容潮道:“这根本看不出来年轻貌美呀。”

  见众人一脸你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的表情,容潮又道:“不过你说的也确实奇怪。这里的壁画没有明确标记每一幅场景具体年号,可是单从你发现的这些周围环境变化推测,这里记录的城主与其未婚妻事迹时间段绝不止短短几十年。”

  景璐疑惑道:“他们不是凡人吗?刚刚听百姓言辞这位城主与其未婚妻应该年岁不大才是。”

  郭笑笑蹙眉道:“去见见本人不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