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层都是排外的，这是一种很残酷的现实。文人有文人的圈子，世家有世家的团体，在很多情况下，外来的想插进去都难如登天，只能做现有圈子的附庸——还得是个不怎么出色的附庸。
宋承平少年时结交的多是市侩黎农之辈，他喜好往胡同里钻，也喜欢那些巷间烟火，很大程度上就奠定了和唐安信他们走一条路的基础。
同路人多是惺惺相惜的，就好像唐安信一度在君子坦荡荡的坦诚和为民作官的希臆里纠结困顿，最后杀死了最初的唐安信。
宋承平明白他的痛苦，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旁观，这是唐安信的路，而且他认识唐安信太晚了。
至于宋承平——他和唐安信不一样，他是官宦子，虽然只能勉强和朱门能扯上那么一丝半点的关系，但是性格让他躬下身子听取坊间的嬉笑，他在两方观念的交织中选择投身黎庶。
宋承平的优势太明显了。
这会儿月色中天，寒风刮得冷。
宋承平按下心里翻涌的情愫。
贺津见宋承平入府，就急匆匆的冲过来：“主子，晁姑娘找。”
晁木菡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她很懂得分寸，很少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间面客，突然找来，恐是急事。
“二小姐何事？”
晁木菡微微颔首：“庆柏村的掌柜向我递了帖子，想要庆德里的铺面。”
宋承平微微皱眉：“仅是如此？”
“初初白日里来寻我，陪她玩了半响。”晁木菡温温柔柔地笑：“我白日里没空子。”
“初初是不是烦着你了？”宋承平饮了口热茶：“有时候稍微训斥一下就是，她不是娇纵蛮横的性子。”
“那倒没有。”晁木菡瞥他一眼：“我见了那掌柜的，是个你我都意外的人。”
“谁？”
“刘宽的人。”
宋承平惊骇之下，第一个反应竟是唐安信究竟知不知道这层。
官商勾结历来是大忌，前朝更有商人子弟不许科考的规矩，不少有才之士就折在了这一关。但是本朝不同，开国皇帝心胸泄了洪一般的开阔，大笔一挥就废了这条规矩。发展到后来，有的官员连‘与民争利’的骂名都不顾，但是大多数还是遮遮掩掩的。
但是刘宽地位特殊，他是朝中第二年长的阁老，最初靠的是清名入阁，后来和傅家有点牵扯，但是满朝上下，竟没几个人知道他和庆柏村的关系。
有钱有权，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敲定事宜，灯烛已经燃了小半。
宋承平侧身送客：“月色晦暝，不知二小姐怎得来的？可否需要派人驱使马车？”
晁木菡似笑非笑：“不才，蹭了初初的马车回来的。至于我怎么回……就不劳宋公子费心了。”
外面月色还高，更阑人静，依稀听得几声狗吠。
晁木菡冲宋承平行了个颇古怪的礼，道：“今日是我思虑不周，来的时间不恰当了些，但我思量着此事破重要，还望宋公子看在和唐大人的……情分上，告知一二。”
宋承平眼神一凌：她看出来了。
***
今日晨间寒气颇重，散了朝，唐安信和唐奉澄照例往衙门去。
“温莘。”唐奉澄边行边言：“你今日怎得？看着神思恍惚的。”
唐安信环视四周，露出了个牙疼的表情：“我昨日回府的路上……”
“嗯？”
唐安信继续牙疼：“……好似调戏了邵安。”
唐奉澄顿住了脚步。
别人且不提，他对唐安信倒算得上知交甚深。此人脸皮甚薄，初入京时连和商贩争论都不肯，说是‘恐污了圣人颜面视听’，实际上只是因为和他人交流带着莫名的恐惧，后来在先生几番折磨下才有所转变。
入朝之后，又秉持着君子端方的气度，洁身自好堪比青石坦坦，惟恐污了名声。虽然被为官之道霍霍地圆滑起来，但是依旧是本性难移。
眼下这人说调戏了别人？
唐奉澄桃花眼都含不住笑：“你怎么记得的？”
怎么记得的？
皎洁的月，昏暗的路，无端焦躁的空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夜谈。对面人喘得厉害，连手都失了重，不知什么‘啪’的一声掉在了地。至于另外一个……
眼眶都在发热，不知道有没有带泪，带着馥郁的呼吸。
不知道这月和他几经梦回的江南的月有什么不同，但是面前的人总是与众不同的带着新生晨曦的气息。
“……”唐安信敛了神思：“闲话休提，我寻个时日向邵安道个歉就是。”
谈话间就已到了吏部，唐安信别过唐奉澄，一进门就看到了宋子玉。
他后来看过宋子玉的卷宗，不过平平无奇，胜在办事机敏，先是在大理寺办差，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一直没有升职。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来了吏部，本是文选司的主事，后来又调到考功司做了郎中。
短短数月，一并跳了槽升了职，有如神助。
考功司不比清吏司，考功主要执掌处分及议叙，而清吏负责考核官员的品级与选补、升调、承袭、封赠诸事。孰轻孰重，一眼可判。
前些日子，唐安信正式让宋子玉兼任清吏司郎中，这才发现此人为何能让赵津老先生也高看一眼。
勤快、聪慧、机敏。
有点让唐安信联想起近期的宋承平。
宋子玉见唐安信进来，连忙给他的地方添上新茶，又坐了回去忙自己的事。
有眼力见，又不至于轻重不分。
太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