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43章 回首

  乾清宫牵扯着不少人的心。

  局势勾勾涉涉,冯凭未判,赵家未平,近忧未解又来急愁。桩桩件件,无据无凭,几乎让所有人都心力交瘁。

  武帝的功绩彪炳千秋,生的孩子却未得半分璋姿,自平帝到怀帝,都是一水儿的不稂不莠之士。奈何武帝性多疑,内阁、宦官、锦衣卫和六部都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到平帝手里就有些把控不住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李靖琪,却又是个多舛的命格。他的命运自践祚那一刻就一分为二,前半段有慈母庇护、有恩师教导;后半段母亲舍弃,恩师也渐行渐远。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远离。

  这个位子太危险了,过高的权力让他再怎么亲和敦柔也隔人千里。

  唐安信敛眉。

  他刚下马车,汝鹤赶着上前递来外衣,又见唐安信披着衣服,只好揽在怀里。

  唐安信看着他:“你代我写两封信,一封给晁木菡,问清楚戚梁那边是什么情况;另一封——”

  “公子?”

  “就这样吧。”

  唐安信突然想起来刘策温还在宫中。

  汝鹤看着两人向内走去的背影,有些激动。

  大家行事,一举一动都是有章法的,办的不好可是要“分席而坐”的,因此这个‘代’可谓大有文章。自上次夜谈,唐安信就一直搁置着汝鹤,今日才算真正的委以重用。

  书房内掐着时间温茶水,这会正是口淡,正适合睡前饮用。

  宋承平奉上茶盏:“老师眼下当如何?”

  “你在马车上所说——”

  “老师,宋夫人经名医诊治,已经略有神智了。”

  月摇风动,遥遥地能看见院内木槿,有些残败了。太白星龟缩在暮色下,虽说还未见形迹,却总能牵连着人们的思绪。

  唐安信把镇纸挪开,用笔沾了墨:“你观眼下形势如何?”

  “眼下重头只有两桩:一为冯凭贪污重金,当依法重办;二为江南道八大库被盗,迟迟未有头绪。”宋承平拇指捻过墨块上的花纹:“贪污是禁不了的,哪怕律法再严苛,也总有硕鼠贪心不足,更何况他们与世家沆瀣一气……”

  “不。”唐安信搁了笔:“错了。”

  宋承平收了颜色:“哪里错了?请老师指点。”

  “不是你错了。”

  世家者,世世永祭之庙也。

  唐安信并非宗族子,父为丰济县未入流的典史,在京城连守门的资格都不够;母为县内寇员外的女儿,招赘合的婚姻。

  他从来没有见过世家是什么样的,就理所应当地认为诸如傅家之流就是世家。

  他萤烛之辉,难以骋想皓月之光。

  借唐家的势是唐安信第一次见识到规则之下的灰暗,总有人在律法边缘踏线而行,名利就是沾了蜜糖的刀刃。

  自此唐安信便要做制定秩序的那批人,他要让律法昭定,再无阴暗——可是他高估了自己。李靖琪中毒就是他最大的失败,可笑他洋洋自得、刚愎自用,连过往诸多纰漏都略过不谈,只看到一点山尖的风光,却忽略了路上的累累白骨。

  子规声断,罗绶分香。猛然回头,唐安信才发现,走过的路上便是荆棘,森森地赫然沾染了那么多人的血。

  唐安信十七年前离家,他是整个丰济最年轻的秀才,在京城定居。他十七年前敬上拜师茶的时候,甚至稚嫩天真的不知道自己会走哪一条路。

  头顶的天穹那么玄妙,像是漆漆人生、不可回首。

  唐安信张口要说什么,却好像突然忘了一样,又怔怔地闭上嘴。

  他在宫内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却在府内感觉灵魂都在发痛。

  宋承平敏锐地意识到唐安信情况不对劲。

  “老师!”宋承平猛地扣住唐安信的手臂。

  唐安信张了张嘴,眼里全是惶惑。

  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面是谁。

  他静了少顷,才算卸下了满身的背负,手里又拿上了笔:“邵安,你先回去吧。”

  他讲的那么温柔。

  就好像是初见之时,心里道的是‘此人脑子有病’,面上问的却是‘跪在这里做什么?’

  宋承平不。

  这时候的唐安信明显不对劲——平日里自持的君子风度也只是强撑着一道皮。

  宋承平不想回去。

  他有些无措,寻来觅去要想找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月光柔柔,温婉的铺了一层纱。

  唐安信难掩疲惫,偏头定定地看着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