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41章 熙攘

  这时候已经过了亥时,外间也开始吵闹起来,朝臣熙熙攘攘地拥作一团。

  偌大的大雍,竟无人可暂为首。

  左纭和站出:“不知皇上所食所饮何物?几时入口?杯盏可在?经何人手?”

  福如连忙站出来,和几个内侍合着应了:“皇上只一个时辰前饮了一盅梨汤,再无其他。杯盏应当是被下人清洗入库了,暂不知在何处。”

  “梨汤竟无人试毒吗?”

  “奴婢不敢。”福如猛地跪下:“皇上饮食自有专门的人试毒,无碍了才送过来的。”

  皇上入口的东西,下面的人自然是谨慎再谨慎的。

  这会儿已经有负责的人在查了,卓京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这会最应该忙起来。可是因为方才在乾清宫起了冲突,宫内和大理寺的人都不敢用他。

  太后和太妃声势浩大的来了一遭,呆了片刻又回去了。

  这案子交给谁查是个问题,有能力的没名头,有名头的心怀暗鬼。

  最后还是刘宽站了出来。

  “依我拙见,还是先将御前伺候的人都先关了,审一番。再就是寻几个得力可信的,先听太医的话,等皇上醒了再做定论。”

  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左纭和和赵津首肯了,众人也都依言称是。

  唐安信在诸位大臣都来了的时候就退了出来,和他们一起站在室外。

  他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听了这话,站出:“下官不才,料想皇上重用刘同知,就让刘同知和禁卫军一同留下吧。”

  皇上中的什么毒大家不知道,谁下的毒却都心知肚明。

  诸位大臣散时,唐安信忽然意识到赵津已是满头白发了。

  赵津步履有些蹒跚,他年纪大了,半夜被人吵起,精神不太好,又突闻噩耗,简直心力交瘁。

  赵津走得慢,站在唐安信身边:“大雍终究是要叫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夜间嘈杂,像是唐安信的心绪。他可以在唐奉澄面前游玩写乐,也可以在宋承平面前胸有成竹,但是却很难将心底的顾虑坦而告之。

  唐安信整个人仔细摊开了,也不过是个追寻孔孟之道的儒士,他是世间诸多读书人的一个,巧而巧之入朝为官。

  他有才能,可是才能在有些情况下什么都不是。

  “我不过是世人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唐安信摇头:“而且我也不年轻了。”

  唐安信未曾赴关杀敌,也未曾远居山林,他只是跌跌撞撞沿着历代大儒的路走,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东丰府黎民哭嚎声声入耳,朝中贪墨争权事事沉浮,他匍匐在清官名臣的座下忏悔。

  他没有罪。

  可是他的罪名叫责任。

  大雍负荷累积,他和皇帝都是风雨欲来的船上人。世家和奸佞做舟,饱饮黎民之水,成了和礁石无二的怪物。

  文昌先生在黔昌江前振臂高呼,栏杆拍遍呼叫圣君,可是前朝在那个时候已经走投无路了。

  大雍就好像沿着前朝走过的车辙一样。

  诸如东丰府饱受水祸的百姓,诸如苦耕一年饱腹成难的黎民,诸如赵江宋意如。

  天底下的百姓就是舟下枯骨,是爬舟蝼蚁,是挡车螳臂,是撼树蚍蜉!

  谁不知鲈鱼堪脍呢?

  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唐安信几乎要怀抱双鲤归乡而去,带着愧疚醉死在千种美酒,却巧之又巧的得遇李靖琪。

  唐安信看到的是大雍的生路,是大雍百姓的生路,也是唐安信的生路。

  李靖琪说出那句“娘娘要杀我”的时候,唐安信甚至窥见了自己的死相——他不是宋承平,他今年三十二,再没精力去等候另一位圣君了。

  江淮梅说他“天下文章独一笔”的时候他认,唐安信自诩满腔才情;可是宋德庸夸他“年少有为”的时候,唐安信却自惭起来。

  怎么能称得上年少有为呢?

  三十年来毫无建树,不过一介空名、两手空空。

  “老师!”宋承平叫住唐安信。

  “你怎么来了?”

  宋承平在午门外等候多时了。

  三品以上大员都被召进宫内,这阵仗上一次见还是在先帝薨了的时候,他能猜到几分。想来宫内戒备森严,不会出什么事,可是刘策温带唐安信走的那样急,若是太后、吴阳晖、卓京任何一方要……呢?

  宋承平露出来个笑,却转而言他:“把望兰亭的马给小四吧,我备了马车。”

  小四接过缰绳,看着唐安信上了马车,才策马离开。

  马车是唐安信前些日子才购置的,之前他一直是去租借所借用,因此对他自己的马车还没有宋承平熟悉。

  “我看师叔有急事先走了,老师不用担心。”

  “嗯。”唐安信心力俱疲。

  宋承平给唐安信倒上茶:“老师想看看来年的春风吗?”

  唐安信阖着眼:“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酒困日高,太阳该升起了。”

  唐安信猛地睁眼。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

  宋承平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