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8章 无为

  宋承平盯着唐安信的耳垂移不开眼,很好看。

  他们见面不过三次,可每一次唐安信都是不一样的。

  这让他不禁有些困惑,难道每一个位高权重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他不知道。

  先前万般抵触的心思蛰伏下来,生出了一点好奇。

  宋德庸只觉得唐安信是个很好的老师。从他的角度看,唐安信端方有礼,进退有度,似乎骨子里都带着从吴越出来的腔腔调调。

  吴越多清流,可是宋承平不愿意做清流,他要做坚硬无匹的湛卢。

  几人一团和气。

  江淮梅想请人喝酒。

  “昼短苦夜长。”江淮梅看向宋德庸:“何不秉烛游?”

  师母也没拦他们,估计这几人是要去望兰亭,就遣了女使买下酒菜送去。

  大雍普遍崇尚过午不食,但是总有闲的没事找乐子的。望兰亭就是了,取得温泉雅间,又有假山活水,很是风雅的去处。士大夫来的也多,多在这里手谈几句,或者赏水吟诗。

  唐安信不想下棋,他白日里忙的头疼,就想去泡温泉。

  水雾氤氲,外边天已经黑了,室内掌了灯。

  唐安信脱了外衫,里面便只有一层中衣,能隐隐约约看见肌肉,很紧实的样子。从京郊引来的活水到了这里并没有很烫,是极适宜的温度。他抬起身,水珠顺着肌理往下淌,束起的发也沾了水珠。

  唐安信突然有点想看书,但是老师他们都在外边。

  他起了身,锁骨和胸膛一片泛出来的红。

  唐安信收拾好到亭子的时候,江淮梅和宋德庸的棋正胶在一起,宋承平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

  亭子也掌了灯,晃晃悠悠的,旁边木笔花开得很好。

  “温莘啊。”宋德庸叫他:“你来看看棋局怎么样?”

  江淮梅笑话他:“文泽啊,你可别问温莘这个,他不会哈哈哈哈哈哈。”

  唐安信颇无奈的看着自己老师,说:“老师说的是,我不会棋。”

  宋承平不知道从哪钻过来的,没听见脚步声。

  宋德庸看见儿子,又想起来拜师的事,他刚下了一颗黑子,正在琢磨下一步走哪里:“温莘,你看看承平怎么样?愿不愿意教他点东西?”

  唐安信:“……”

  这话其实问的相当不合适,两人都在,拒绝了就是尴尬。可是宋德庸偏偏没觉得半点不对。

  “学生才疏,不敢贸领。”唐安信偏头看宋承平:“承平若是有问题,随时来问我就是。”

  ***

  唐安信成了宋承平半个老师。

  大雍十日一休沐,其他时间除了五日一轮的小朝会和十五日一轮的大朝会,唐安信也都要去吏部衙门,所以宋承平能找他的时间只有在散值后。

  唐安信以为按照宋承平的态度,应该很少来才是,却没想到他日日都来。

  今日散值的晚,事情有些杂,唐安信到府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去了,露着含羞半裹的夕阳。

  宋承平还在等。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宋承平今日摘抄的不多。

  “怎么想起来看《道德经》了?”唐安信洋洋洒洒:“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老子一向奉承无为而治,这是《道德经》的核心。办事顺应自然,天下就不会不太平了?我觉得有道理,但是不现实。”

  “如何虚其心?如何弱其志?谁敢说自己无知无欲?”

  “老师,那你觉得‘虚其心’和‘弱其志’究竟是在说什么呢?”宋承平特地勾画出来这几处。

  “今人多认为是让百姓虚心,削弱百姓的意志,邵安,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对,至少老子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宋承平盯着唐安信的耳垂看。

  “‘虚其心’说的是排空百姓的心机;‘弱其志’说的是减弱百姓的竞争意识。”唐安信叹了口气,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还是看不透。

  “老子认为要顺应自然规律,做到‘无为’。但是老子所说的无为,并非不为,而是不妄为,不非为。他认为,体现‘道’的‘圣人’,要治理百姓,就应当不尊尚贤才异能,以使人民不要争夺权位功名利禄。”

  “当时关于选贤的学说已成强大的社会舆论,各诸侯国争用贤才也形成必然的趋势。老子敢于提出‘不上贤’的观点,与百家诸子形成对立,似乎不合时宜。不过,在老子的观点中,不包含贬低人才,否定人才的意思。而是说,统治者不要给贤才过分优越的地位、权势和功名

  以免使‘贤才’成为一种诱惑,引起人们纷纷争权夺利。”

  唐安信喝了口水润嗓子,坐在椅子上等宋承平说话。

  “我觉得老子的思维是对的。”宋承平反应很快:“治国治国,靠的还是治。‘圣人’治国,合理引导就可,不必过于干涉。”

  “这段话的核心在于‘弱其志’,他想让所有人都无欲无求,可是饮食不是需求吗?住行不是需求吗?人们想活的更好不是需求吗?没有志向,大家都什么都不做,就真的能好吗?”

  “不贵难得之货又是为什么呢?六合之大,无奇不有,稀奇稀奇又犯了什么错呢?”

  “既然无欲无求,那为何要穿衣?为何要交流?躺着等死不是更无为吗?”

  宋承平被他一篇长篇大论说的沉默,他本能略略觉得有点不对,可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