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66章 刺杀

  谢时归看向源尚安,道:“湘君大人要去劝解吗?”

  源尚安把那幅画放到了一边,轻声道:“有些热闹还是不凑为妙。”

  谢时归注意到源尚安的桌面上不只有那幅画,还有几只纸鹤纸兔子,以及几件木雕,想来应该都是他闲暇之时自己折的刻的。

  “大人好手艺,”谢时归虽然沉着聪慧,但也有些许少年心性,见了这些可爱的小玩意,心里也不免喜欢,“栩栩如生,真好看。”

  “你要是喜欢,往后我教教你怎么叠,”源尚安道,“这可比为人处事要简单得多。”

  谢时归道:“大人是自己学的吗?”

  这句话不知怎地,勾起来了源尚安心底埋着的无数往事。石沉大海的种种回忆也在此刻涌上心头。

  他最初折这些,是为了逗郁郁不乐的江闻月开心。她走了之后,年年忌日源尚安都会给她烧些用纸折的小物件。

  后来他给源素臣折,有时候是一只小兔子,有时候则是一只小狐狸,他知道兄长心事重重,因而希望通过这种方式逗他开心一些。他不贪名,也不好利,于红尘间来去自由,唯一的放不下,从前是江闻月,如今是源素臣,惟此而已。

  源尚安少时同谢子婴和叶苏一道去过佛寺,听到寺院里住持对他说,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长围绕,世间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这事后来被源素臣知道了,他一向对于神鬼之说不以为然,他说:“你还信这些胡说八道、蛊惑人心的东西?”

  “命么,有些时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回过头来看,有些事情就像是注定好了的,”源尚安和他一起坐在梨树底下喝酒,他替源素臣拂去落下的花瓣,“好比说——你知道爹爹为什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吗?”

  源素臣喝着清酒,等着他的下文。

  “当年阿娘还是秦国公主,爹爹还是凉国太子,”源尚安又给源素臣倒了一杯酒,“他给阿娘写信,末尾都会留上一句,故人尚且安否,问阿娘的近况。所以后来便为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源尚安。就是希望至亲至爱、往日故人,一切安好。”

  晨风送着梨花香,源尚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又道:“可惜人世种种,往往事与愿违啊。”

  父亲源司繁的祝愿并未成真,后来江闻月病逝,谢子婴归隐山林,岳时初离开了洛阳,就连父亲自己,也永远留在了那一晚的暴雨里。他的所念所爱,都一一离他而去。病梅馆外,天上繁星闪烁,人间万家灯火,病梅馆内,唯他孤灯一盏,孤身一人。

  “故人尚安”,这名字好生苍凉,又好生寂寞。

  萧见尘的话语打破了源尚安的思绪:“义父,我方才听了听,天罗可汗之所以对叶仑王子发火,是因为草原上一夜之间,有大量的牛羊死亡。而叶仑王子担任吐豆发一职,兼管畜牧,不过他坚持声称自己不知情。”

  “天罗可汗哪里是气叶仑王子失职,”谢时归道,“而是气他居然想染指可汗之位,他不能对自己的母亲发火,那就只能借题发挥,在弟弟身上发泄发泄了。”

  奇怪的是,一向胸有成竹的源尚安这一回却没有分析各方势力的意思,对谢时归的话也不置可否。他拨了拨腰间的玉佩,道:“萧见尘,传令下去,其他人不要掺合柔然王庭的事,也不要去看热闹。”

  “是。”

  “叶仑王子就说了辩解的话,”源尚安道,“没说别的?”

  萧见尘道:“好像还说什么,大哥不应该相信巫师妄言。”

  “巫师,”源尚安道,“叶仑说的这个巫师,莫非是那日领舞的纥奚海林?”

  “……是。”

  “我知道了,”源尚安将现有的信息梳理一番,“这纥奚海林多半不是巫师,而是天罗可汗的情人。广阳公主多年未孕,大概是因为天罗可汗的心,都在纥奚海林身上。这时候叶仑到底有没有夺位的心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母亲这样说,天罗可汗只会觉得叶仑野心勃勃。到了这一步,他算是解释不清了。”

  “义父说的是,”萧见尘道,“那咱们……”

  “今日都是柔然争端,”源尚安站起身,他已有了主意,忽地笑了起来,“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同一时刻,洛阳。

  宣姚听到了宣槐序的死讯,还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

  言枫华道:“什么叫怎么会,源家和你家伯父那是血海深仇,放过他才是稀奇事。”

  “哼,那还不是因为你的馊主意,”宣姚冷哼了一声道,“先是街头闹事,再是煽动王爷,最后呢,一点用都没有。”

  “谁说没有用的,放长线钓大鱼,你急什么,”言枫华把玩着摘下来的鲜花,将花瓣一一撕下,看着东风把它们吹散,乐此不疲,“我问你,皇上虽然罢了宣太傅的官,却迟迟没有处理你们家,是什么意思?”

  宣姚微怔,道:“你是说,其实皇上并不相信源家,还想靠我们替他除掉源素臣?”

  “这话我可没说,”言枫华坐在长廊上笑了笑,“是宣公子你自己说的。”

  “宣公子,我们家大人请您一叙。”两人正在说话之时,来了一个传话的小太监,这人宣姚不认识,他怔了怔,道:“公公是……”

  “公子去了便知。”

  宣姚疑心是鸿门宴,正要挥手叫来侍卫跟随,那太监却抬手制止:“公子不必担忧,此去并无性命之虞。请吧。”

  宣姚随着那太监上了马车,一路上有人盯着,他也不敢随意掀开车帘朝外看。

  “宣公子。”

  李芳颜掀开面纱,轻声道:“公子总算是来了。”

  “……才人,”宣姚连忙行礼,“您找在下,所为何事?”

  “闻说公子自幼习武,”李芳颜轻轻放下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容,“府中也有不少武艺高强的亲卫。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是否答应。”

  宣姚心中还在打鼓,方才那名引他进门的太监已经递给了他一份文书。

  “七月初七,誓杀奸相。”

  “这……”宣姚手上已经渗出来了冷汗,沾湿了文书,“才人,您要……”

  他咽了咽唾沫,努力辨认了一番信上的手迹,见的确很像沈静渊所写,才试探道:“才人,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李芳颜没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问道:“怎么样,公子意下如何?”

  “我……”宣姚还未应答,身后的门便被关紧,屋内的光线骤然昏暗,像是在暗示他已无退路。

  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到了源尚安的肩上。

  “兄长,一切小心为上啊……”他合上信件,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睛明穴,虽然源素臣在信中说一切如常,但他隐约觉得暗潮汹涌,未知的危险正在悄悄逼近。

  与此同时,草原之上,叶仑怒气腾腾,一手提着木棍,拼命打着面前的一尊稻草人,像是在宣泄着怒意。

  天罗白日的话还萦绕在他耳畔。

  “……你出息了,连玩忽职守都学会了,还拒不认错,连连顶撞!好大的胆子!你下一步要做什么?图谋可汗之位?!”

  “郁久闾叶仑,我在问你话!你这副神情什么意思?对我不服气吗?!”

  这件事和他无关,天罗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叶仑思来想去,觉得唯有一种解释。

  ……大哥因为母亲的偏心,忌惮他,想要接机发难,而后找个理由除去他。

  “还请大哥……还请大哥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而不顾手足之情!”叶仑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早已经火冒三丈,可偏偏碍于地位之差,还得尽力忍着。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天罗瞬间大发雷霆,几乎是向叶仑咆哮了起来,“谁是小人?啊?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残害手足兄弟的禽兽吗?!叶仑,我告诉你,你别以为阿家宠爱你,我就不敢责罚你,你给我滚回去,禁足思过,直到你认错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踏出营帐一步!来人!”

  “可汗,”副伏罗策律知道叶仑是侯吕陵氏的心头肉,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得跟着遭殃,于是立刻跪下叩首,“还请可汗三思……三思啊。”

  “怎么,”天罗冷冷道,“这草原之上,到底谁是主人?”

  “我要是真的有错,你要罚便罚,就是一刀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叶仑终于忍耐不住,忿然作色道,“可牛羊死亡这件事分明与我无关!中原汉人有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叶仑殿下!”副伏罗策律赶紧上前,隔在这对兄弟之间,“您不要再惹可汗生气了,难道非要让可汗背上一个不睦兄弟的名声吗?”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也纷纷赶来劝阻,叶仑这才有了脱身离开的机会。

  “兄弟、兄弟……兄弟!”假人被叶仑打得草叶落了一地,“什么狗屁兄弟……我当你是大哥,你当我是什么?整日就知道宠幸纥奚海林那个妖女!听她的谗言!”

  他话音未落,草场上一阵冷风袭来,剑尖从晦暗之处直指叶仑左眼。

  叶仑啊的一声尖叫,他此刻远离王帐,又没带护卫,手头还只有一根发泄怒火的木棍——他本能地抬起长棍格挡,却被凌厉的剑锋瞬间削成了两半。

  刺客!

  叶仑身体一斜,躲过致命一击,衣领却被划开了一角。黑衣人见没有命中,出乎意料地并不恼火,反而异乎寻常地冷静,他剑锋微偏,朝着叶仑脖颈处横扫而来。

  叶仑向后躲闪,压低身体,就势翻滚到了黑衣人的身后。那人游刃有余地持剑转身,然而恰是这一转身,对上了月光,叫叶仑借着光亮,看清了他的面具。

  好像是一只……狐狸?

  然而叶仑来不及确认那面具的样式,黑衣人又一次紧随而来,剑尖闪烁着逼人的寒芒,迫使叶仑连连后退。

  “……你到底是谁?”叶仑一脚踹向那人的腰腹,却被他灵敏地躲开,无奈之下他只好双臂用力,擒住了那人执剑的右手,“为什么来杀我?!”

  那人却不回答,眼见叶仑扣住了自己的手腕,立刻有样学样,朝着叶仑的胸口就是一脚,直接将他踹下了斜坡。

  叶仑吃痛之下,在草地里滚了几滚,竟是根本无法起身。那人却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趁着夜色复又轻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