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剑客难逃>第64章 嵇家幸

  嵇宜安又昏睡了几个时辰,便感觉精神好多了。

  听客栈小厮说阮少游就在隔壁厢房,他躺了会儿,准备等精神好点的时候过去看看,就先问店家要了一碗粥。

  西北一到冬天就格外的冷,屋里烧着炭火,开门关门时还带了几分冷气,热粥被端上来的时候,上边还洒了圈番椒粉,店小二说是宋将军特地给的番椒,这番椒价比黄金,西域进贡最是难得,吃些便不觉得冷了。

  嵇宜安坐起身想要喝粥的时候,门又被打开了。

  “阮少侠,秦大夫可吩咐了您现在不能下床,阮少侠——”

  “嵇宜安!”

  阮少游直扶着墙一路过来,身上披了件大氅,唇色还有几分苍白,但看着精神头不错,瞧见嵇宜安坐床上的样子才放下心来,拍掉了店小二要来搀扶的手。

  “去,本少侠有手有脚,身子不虚。”

  “你怎么过来了?”嵇宜安放下粥,“我方才听说秦大夫嘱咐你在床上养着。”

  “来看你。”他也看了眼放一旁的粥碗,“但看你吃得正香,倒是半点没想起我。”

  嵇宜安挠了挠眉心。

  “想过。”

  “这还差不多,姑且不与你算这帐。”阮少游推搡嵇宜安去,“给我让点地。”

  “作什么?”

  “没听见说我现在不能下床吗,当然是要上.床来躺着,”阮少游脱掉披着的大氅,挂在旁边衣木架上,就着一身里衣爬了上来,钻进了嵇宜安被窝里,“在哪张床上躺着不是躺?我是不嫌的。”

  嵇宜安一边被往里挤去,一边无奈笑道:“你这成何体统……”

  他又将头蹭过来,一张床上身子贴着身子,头挨着头,“瞧你这屋子是比我那暖和,是不是他们偏心?”

  “你那间还是朝南的。”

  “那就是了,今天指定刮的南风,风大,顺着窗缝进来吹得我冷,你这间就刚刚好。”

  “我不与你争了。”

  “来,好安安,让本少爷看看都伤哪了?”阮少游的手又胡乱摸起来,虽也真是在摸伤处在哪,却带了几分调情意味,“那晚我昏昏沉沉倒在地上,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冷也冷得厉害,不知被什么东西一压,反倒是暖和多了,要不还是本少爷命大呢。”

  嵇宜安听得阮少游管他叫“什么东西”,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笑着让人来了,“你别乱摸了,叫人看见要误会。”

  “误会什么?”

  阮少游的手猛然一紧,叫嵇宜安身子一僵,嵇宜安对上阮少游睁大着眼看自己,一副不解的样子,“我们之间能叫误会吗,这叫事实。”

  “手,松开。”

  “不松。”阮少游又凑近来,吹了口气,“好安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且让我温香软玉一番,也算不亏鬼门关走一趟。”

  嵇宜安推开他脑袋。“你伤好全了?”

  “只是亲亲摸摸,与我伤有何干系?”

  嵇宜安无言以对,反叫阮少游寻着了机会,手环着身子几下暧昧,这方面倒体现出年轻者的血气方刚与身强力壮来了,又是摩挲亲嘴着,连着嵇宜安的耳根子都开始冒红。

  就取暖来说,那番椒和热粥用不大上,一个阮少游就够了。

  阮少游又一边说着浑话,屋里就两人,嵇宜安见他没有害臊意思,没脸没皮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只能顺水推舟,任着胡闹。

  嵇宜安正被人缠着,厢房的门就又被打开了。

  几声脚步声惊得嵇宜安急忙推开阮少游,手推到了伤处痛得人一声闷哼,随即是身穿军甲的两人出现在了屏风旁。

  “谁啊,进门前——”

  “爹。”嵇宜安已经捂住了一旁阮少游的嘴,面色复杂地望着,“师兄……”

  不错,来者正是带兵巡逻回来的嵇仁与花有道。

  嵇仁接连守了嵇宜安几夜,直到今天因为要带兵巡逻才离开,没想到刚回来就发现自己昏睡几日的儿子醒了,边上还扯着被子睡着另外一人。

  而嵇宜安已经松了手,看向嵇仁。

  一别几年,爹白发都多了不少,眼中几分疲惫,还带着军中的杀伐气息,让嵇宜安有些难以联想到是那个躬耕陇亩的嵇大侠。

  “这是京城同仁镖局的少掌柜,阮少游,”嵇宜安顿了顿,顺着嵇仁目光低下头,“就是我这些年一直在照顾的人。”

  阮少游赶忙坐起来,伸手拉了拉松垮的里衣。

  嵇宜安默默别过头去。

  “他也是才醒过来,关心我的伤势过来寻我……我怕他着凉,就分他半床被褥。”

  “原来是阮少掌柜。”嵇仁的目光才从阮少游身上收了回来,也没再多问,看向嵇宜安,“宜安,你如今感觉如何了?”

  “多谢爹关心,已经无碍了。”

  “你这孩子,怎么伤成这样。”嵇仁抓他手来,搭脉一番,确认他无虞以后才松开,让花有道去搬两把凳子。“你的情况,有道都和我说了。”

  “什么情况?”嵇宜安一愣,看向阮少游。

  没道理啊,花师兄应当不会和爹说这些吧。

  一旁的花有道抱胸靠上屏风,颇有些嫌弃地看着他,“是我和嵇大侠说了你身中神仙散的事。”

  “多亏有道奉你师父的命,提前几日快马加鞭,来宵关寻我,”嵇仁放下手中剑和头盔,在一旁坐下,“原本他是想借秦神医的手,为你看神仙散的毒是否还能解,但彼时我大军已经深入黄沙里,有道察觉到了边关异样,就带了几名亲兵来寻我们,要不然恐怕我们还要再晚几天才能回来。”

  嵇宜安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那时也不知,被围困的那百余人是你们,只是正好斥候看见那边有火光,于是嵇大侠就带先锋队过去查探。”花有道熬得眼睛有些发红,伸手随意揉了揉,“连翻了几具尸体,想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谁知竟翻到了你。”

  花有道说得轻描淡写。

  但那会儿他面色惨白,差点昏过去的事情,他是定然不会告诉这位小师弟的。

  花有道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酒葫芦,才想到现在是在军中,酒都戒了。

  父子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讲。

  花有道搀扶走了大气都不敢喘的阮少游,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嵇宜安与嵇仁两人。

  嵇宜安轻咳一声,理了理被人弄乱的被子,端起那碗快要冷掉的粥,舀勺喝了几大口。他原本还想真到了爹身边,会不会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然而现在看到爹,除了几年不见的陌生以外,更多的是涌上来的十几年的熟悉感。

  嵇仁摸了摸他头。

  “那位阮少掌柜……”

  嵇宜安放下碗来,有些紧张。

  “爹看到你拼死都要护着他,想必是你十分重要的人,”嵇宜安继承了嵇仁的容貌,父子俩都生得十分周正,嵇仁叹了口气,“为父于剑道一事,对你其实没有太多的期许,无生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他常常觉着是同仁拖累了你。”

  “爹。”

  “其实人生在世,有千百种活法,不要限制住自己,只要——”嵇仁拍拍他肩膀,“顺心而为。”

  “嗯,我想像您一样。”

  “像我如何?又想像我一样精进剑法?”

  嵇宜安望向窗边,扬起眉头轻轻道:“顺心而为。”

  嵇仁一愣。

  “好儿子,还真是长大了。”

  “爹,我是从天鹤谷过来的,”嵇宜安调整了下坐姿,看向嵇仁,“文麟楼的掌事告诉了我混夷大军攻城的消息,所以我和天鹤谷周边的侠者一起来护送百姓入城——您知道天鹤谷吗?”

  “天鹤谷中人高洁大义,我如何不知。”

  “来之前,我说想为天鹤谷办一场论刀大会,以我少盟主的身份动用江湖令,借丐帮和文麟楼的手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为天鹤谷寻到继承之人。”嵇宜安顿了下,“爹,你觉得可行吗?”

  嵇仁微怔,觉着嵇宜安性子是与以前不一样了,这儿子醉心剑道,向来是不会想到这种事上的。

  “可是可行,只是这既然是要调动江湖令的盛事,你需得有万全准备。”

  嵇宜安不答,只问道:“战事如何?”

  “如今我军镇守西平城,只是想要收复宵关,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爹,我有个不情之请,”嵇宜安说道,“我想请老宋在战事胜利之后,在上呈朝廷的奏报中,将我们那夜护送百姓之事写进去。”

  “这是应该的。”

  “不必提我,只需说侠者都以天鹤谷为首,如若可以,希望把当年天鹤谷中人下山抗击混夷的旧事也写上几句。”

  嵇仁诧异。“宜安,你是想为天鹤谷立名?”

  “天下侠者,江湖中人,其实多是平头出身,无权无势。倘若圣人下旨褒奖一个江湖门派,这是全江湖的幸事,也是天鹤谷的荣耀。既如此再办论刀大会,论的便是侠义了。”

  嵇宜安说这事,也是想到绵延几百年的华亭论剑,最开始就是有江湖剑客慷慨大义,在华亭古壁上刻下剑谱,才引得剑客们自发前往。

  不贪名利的人终归是少数,他既要振兴天鹤谷,就不能将论刀大会办得太过“清水”,总要加些名利进去,才能有更多江湖人愿意前来。

  到时候老道们如何择徒辨心性,那又是另外一桩事了。

  “爹,”嵇宜安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但终归没有过经验,又有些犹豫地问嵇仁道,“这样好吗?”

  嵇仁目光中有什么在涌动着,半饷没有开口说话。

  “宜安啊……”

  “我在。”

  “好啊,”嵇仁搭上嵇宜安的手,欣慰地拍了几下,忽然间大笑起来,“好啊,无生竟将你教得这般好,可比我亲手教你十几年要好得太多了!”

  嵇宜安松了口气,有些怔怔地看着高兴的嵇仁。

  他很久没有看见爹如此高兴了。

  “有儿如此,是我嵇家之幸,”嵇仁站起身来,“你就照着你的想法大胆去行吧。爹这就去找清明,若他和梁王爷联名上书,圣人定然是会准的。”

  “不用等到战事胜利吗?”

  “有他在,打回宵关也不过几日的事情。”

  嵇仁拿起剑来,鬓边的白发都染着高兴的意味,大步往外走去。

  嵇宜安看着,心头也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