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剑客难逃>第47章 满风雨

  酒肆之中,酒碗碰撞间洒出酒水,木桌上半腻污着还未收拾干净,几个草莽把酒笑谈着,一片熙攘嘈杂。

  “据说古剑谱不是剑谱,是天降箴言你们听说了吗?”其中一人低声说,“据说宁京有国师夜观天象,都看见了亡国之象!”

  “啊,你从哪里听来的?”

  “他们都这么在说。说什么太子荒淫无道,骄奢淫逸,你说皇帝的儿子真这样,他这还不得被废了?”

  “荒淫?要我是太子,我怎么说也得娶三千个老婆荒淫荒淫吧。那也怪不得人家太子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大笑起来,又是酒碗碰撞,畅饮几番。

  “诸位,这些不是天降箴言,古壁剑谱都是人为伪造的。”

  背后,有声音淡淡响起,众人一愣转过身来,发现这人几分熟悉。

  嵇宜安站在交谈人群前,“它确实也不是什么失传剑招,只是有人以特殊手法把它刻了上去,再做旧伪造成脱落的样子……诸位听我一言,事关朝廷宗室,若是再当成稀奇事大加渲染传唱,只怕如滚雪球,越滚越大,最后殃及自身。”

  喝酒的人听他一脸认真地在那里解释,面面相觑几番,忽然就乐笑了。“我们本就是随口几句,嵇少侠这么较真干什么?”

  “祸从口出,不得不谨慎。”

  “来来来,一起喝几口吧。”他们招呼说,“您也少操这份心哈。”

  嵇宜安拱手抱拳,转身又去往别处去了。

  这就是师父交给他的任务,嵇宜安不知道师父是何用意,但是他照做便是。

  酒肆中仍然人声鼎沸,二三人划拳,四五人斗酒,嵇宜安转完一圈正准备离开,猛然间府兵带人破门而入。

  “所有传谣言者,全部拿下!”

  众人猛然愣住了,堂下一瞬寂静。角落里立时站起来一人,就是府兵假扮偷听的寻常人,他指点到周围喝酒的草莽。

  “这桌,还有那桌,还有那个站着的人,”他手指向嵇宜安,冷笑了下,“就是他,刚才说的最大声!”

  嵇宜安眉头一皱。“我没有传过谣言。”

  “拿下!”

  府兵拥了过来,嵇宜安后退一步,心中暗自计较了下是硬打还是等阮少游来捞他。霎那间剑光闪过,他便拔剑而出,身形冲入府兵中,卷起兵刃推拉间一路就要冲开包围圈。

  手中剑仿若成了神兵利器,一力降十穗。之前被指认到的人看见,皆都跟着他与府兵打了起来。

  “你们是要造反!”

  “砰”,金戈撞声间嵇宜安一路冲了出去,剑锋以势不可当的锋芒破开一切。他大抵有些明白之前在成陵,方岱一行人困兽犹斗的处境。原来华亭与成陵,原是一般无二的。

  嵇宜安匆匆往街上跑去,看见茶馆酒肆中,到处都是府兵在拿人。

  “此人就是嵇宜安?”

  “是。”

  “不过有些猛夫之力罢了,这样的人,不足为患。”

  高楼上,景宽帕子掩鼻静静看着,他抬起手示意,强弩上箭身立时飞射去,直指嵇宜安。嵇宜安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剑,箭簇没入一旁木门中。

  景宽轻轻咦了一声。

  嵇宜安转过头,沿着箭射过来的方向看见楼上带着高帽的那人,四目相对间,他明白过来。

  这就是在背后指使的人吧。

  嵇宜安又看了看木门上的箭,把它拔了出来,拿在手里颠了颠重量。

  “他想干什么?”

  倏然间,嵇宜安扯着酒幡借力上树,旋身间拈箭直直打向景宽,与此同时一旁暗卫的弩箭第二箭射出,改变箭道轨迹。

  “砰”一声,嵇宜安复又落在地上冲冲离开,景宽的视线平静地落在一旁柱子上,是嵇宜安打来的箭。

  “有点意思,抓活的。”

  “是。”

  嵇宜安一路抄最近的路,直奔客栈去,客栈里的阮少游还翘着二郎腿哼曲,听到外边骚乱声起身探出窗,瞳孔一缩。

  街上都是逃窜争打的草莽游侠,府兵们追赶缉拿,碰到活捉不了的,直接刀剑砍去。连着百姓住户都慌仓而逃,紧闭屋门避开热闹。一时之间地上都血淋淋的,鬼哭狼嚎之音不绝于耳。

  城门口,城门缓缓关闭,随着吱呀一声重响,生处的门就此关上。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我等是来华亭论剑,为何要如此对待我等!”一众草莽捶拍着城门,府兵围了过来。

  阮少游面色一变,“疯了吧,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

  他急急下楼去,却看见客栈的门紧关着,解无生及一干的弟子坐在堂中,他径自往外走去,被花有道拦下。

  “嵇宜安还在外头,你们不去寻他吗?”

  “这件事,老夫自有安排,”解无生静静坐在主位上,“他总也该独自担着些,不能什么都让我们来干,华亭的腥风血雨,就当作开始吧。”

  满城风雨,无可阻挡。

  阮少游一咬牙,躲开花有道来抓的手,旋身间,脚尖轻点直奔向窗去,一下翻窗不见了人影。

  “师父,跑了。”

  “随他去吧,”解无生叹口气,“他要是不急那才要急。”

  混乱的街头,嵇宜安急急跑着,身后的几个暗卫脚踩屋檐追了上来,弩箭连发射出,都被嵇宜安躲过。时不时还有府兵围上来捉他,嵇宜安挽剑横刺,招招果敢利落,只伤手脚,不取性命。

  “妇人之仁。”

  剑刃如游龙般游走挥舞,飒沓间冲散府兵又打偏暗中中伤的弩箭,然而噗嗤一下,刀尖还是在他臂膀上留下一刀,血顿时淋淋洒了下来。

  嵇宜安闷哼一声,横冲直撞间连着喘息粗重起来。

  他望向客栈方向,只要再坚持片刻……

  “咻”一声,箭声袭来,阮少游应声抓住箭身,回过头看他,“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阮少掌柜出手相助了。”身后,方岱行礼抱拳,“少掌柜是去寻宜安吗?”

  “是。”

  箭被扔在地上,阮少游急匆匆腾起轻功去寻人,与此同时,弩箭却已经从嵇宜安胸前贯穿而过,他撑起肩胛痛吟一声,一下跌在地上。

  “捉住他,快!”

  弩箭被折断,嵇宜安摇晃着身子就要再站起,已经被人狠狠踢了一记膝窝,再度摔了下来。他握紧拳头挣扎着,唇角溢出血沫,眼睛还望向客栈的方向。

  想必少游此刻定然是担心的紧。

  他嘴唇翕动着,已经被府兵一把拖起,往府牢方向而去。

  阮少游急急路过此处的时候,只看见地上的一滩蜿蜒被拖拽的血迹,他掠过血迹没有想太多,只是继续往前奔走着,四处寻觅嵇宜安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厂公,您这是何意!”县府里,县尉一脸怒气,“这些草莽再不知事,也是大武的子民,杀一儆百便足够了,您这样做岂不是失了民心,人心又怎么能被杀尽!”

  景宽站起身来,淡淡地扫了眼县尉。“本座说过,这件事你别管。”

  “下官如何能不管,今日之事倘若传出华亭,太子殿下又会如何被这帮人非议,我们穿得是官袍,代表的是朝廷,如今不问是非擅自屠杀,景厂公——”县尉拳敲掌心恨铁不成钢,“事情爆出来,我们是要担责任的啊!”

  “那可真是巧了,”景宽拿起帕子捂了捂口鼻,冷冷一笑,“本座来华亭这事,当真没多少人知道。”

  “你——”县尉猛然脸色一变,明白过来。

  “来人,带程县尉下去好好歇息。没什么事,便不要出来了。”

  他身上披着大氅,低咳一声,往地牢方向走去,十五不知何时从幽暗角落里出来,跟在他的身后。

  幽暗的地牢里,墙角都渗着斑斑水迹,到处是腐朽的气息,连着哀吟声间歇响起,呼吸间还有白气呵出。

  并不是所有抓来的草莽都关在此处,只有部分重要之人,比如说嵇宜安。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铁链锁住他的手脚,胸膛的起伏能证明他还活着。

  嵇宜安听到脚步声与钥匙哐当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向走近的那双长筒高靴,他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个面相阴柔的男人,身穿大氅,几分贵气。

  他又视线一移,看见了身后的十五。

  “……你还活着。”

  十五垂眸,没有看他。

  “原来这就是我们小十五心心念念的人啊,”景宽感慨一声,脚踩上嵇宜安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好像也不过如此。”

  嵇宜安瞧了眼踩在手上的长筒高靴,很干净,没有一点尘土,确实没用上太多力气,也可能是他皮肉糙实,并不觉得痛。

  “命人用弩箭追赶我的人,是你。”嵇宜安抬起头平静看他,“你是朝中西平党一派的人,想要借这件事杀了我,扶持新的少盟主,还想要败坏宗室的名声?”

  “咦,居然还没那么蠢,本座还道他只是一介武夫。”景宽笑了笑,转过头看十五,十五仍然一言不发。“那你猜猜,本座几时杀你?”

  “……你想杀我,我活不到现在。”嵇宜安唇色苍白,动了动手指,猜着大抵是此人想要利用他掣肘师父。

  景宽嗤笑声,脚尖挪到了他的手腕上。“说来本座倒是好奇,对于你们这类人,命和武功,哪个更重要。”

  嵇宜安撑起身子来,艰难地挪动了下手肘。

  “命。”

  “无趣。”景宽扬起唇角,“那么你投诚于本座……命和武功都在,还能从此飞黄腾达。”

  嵇宜安沉默半饷,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男人,好像笃定他会接受这个条件,接下来大抵是会喂他些毒药,牢牢掌控他的性命。

  “……算了,”嵇宜安最终别过头,吐出声来,“太过违心,嵇某做不来。”

  地牢里,气氛有一瞬的凝固,随即头顶传来景宽清朗的笑声,奇怪,这样的恶人阉党,笑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嫌恶,嵇宜安还没反应过来,随即狠狠地被他捏起下巴。

  “那本座问你,本座要怎么对你,才能让你觉得违心是值得的呢?”景宽紧紧桎梏住他的下颔,抬手触碰到他胸前的贯穿伤,他的十指极为漂亮,白净纤长,这样的手指却猛然间戳进纱布中去挤压,“是像这样吗?”

  牢房里,顿时响起人压抑的呻吟声,十五攥紧拳头,一语不发。

  嵇宜安紧紧绷住身子,锁链叮当地敲击在地上,他的面色更加惨白了,汗液汗涔涔的从额间和身上冒出,他咬着牙,粗喘着气。

  景宽松开他,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带血的手。“让本座看看你的价值吧,如果解无生真的在意你这个徒弟,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