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塔格里>第38章

  桑岚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带着某种预感睁开眼,举目远眺——面前是熟悉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凌冽的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浅草弯腰,如海浪一般一层一层地叠过他的脚腕。

  牧民领着牛羊从他身边走过,在此起彼伏的叫声中他竭力仰头去看——再远一点的地方,应当就是漠北的皇城,他自小生活的地方、他的家人所在之处。

  眼前的场景是那般生动而真实,仿佛他真的跨过遥远的土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但是潜意识里,桑岚却清楚地知道——

  这只是一场梦。

  在意识到是梦的这一点时,桑岚忽地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牢牢网住,拼命挣扎许久却无从挣脱的极致无力感促使着他从梦中脱离,最终浑身是汗地睁开了眼。

  头顶华丽的幔帐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仍处在大晟的皇宫当中。

  说不上失望,桑岚眨了眨眼缓慢回过神,这才发现这偌大的寝殿中竟空无一人,唯有被点燃的香炉中发出细响,有袅袅的轻烟自其上缓缓升起。

  想起昏迷前同谢流庭那番算不上争吵却气氛相当冷凝的对话,桑岚没忍住长叹一声,随后揉了揉额头坐起身——

  “哗啦。”

  脚腕处传来轻微的垂坠感以及金属碰撞的声响,让桑岚起身的动作倏地一顿,心理揣着某种预感,桑岚将身上盖着的锦被向上一扯,露出的脚踝处被人扣上了一截纯金的镣铐,连接着镣铐的锁链则顺着床尾向下延伸,似乎被连接在床的某处。

  桑岚挣了挣,凑近了看才发现镣铐的内缘甚至被人裹上一层柔软的垫布,似乎是担心他在挣扎中蹭伤皮肤。

  连桑岚自己都有些惊讶——对于谢流庭向着自己做出这种举动的事,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或许是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将这个男人的本性也大致摸清了些。对方温柔平和的表象下所潜藏的偏执,此时不过向他表现出了冰山一角。

  与此同时,桑岚在动弹中才发现自己身上此时正不着一物,不仅如此,原先的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衣也被人褪去,床侧也并未摆放任何供他蔽体的衣物。

  对方摸清了他的羞耻心,似乎打定主意要通过这一方法将他困在床榻之上。

  弄清自己的境况之后,桑岚非但没有愤怒与慌张,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到:自己好歹比神话传说中的七仙女要好上一些,至少有被子的遮盖,叫他免于过甚的难堪。

  正当他裹着被子纠结是否要以这样的方式下床时,殿门被人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对方是算准了时间来的。

  桑岚偏过头去看,正好望见谢流庭举着托盘缓步走来的身影。

  “塔塔醒了。”

  对方似乎刚处理完政务,身上着了帝王的常服,仪态逸秀雍容。

  桑岚看了他两眼,问:“现在是几时了?”

  “酉时。”谢流庭将手中托盘搁置在旁侧,含着浅笑看向桑岚,“塔塔该用晚膳了。”

  他说罢,侧坐在床沿,俯身靠近轻轻吻了吻桑岚的侧脸。

  他的动作一如往常般,亲昵又自然,就像对桑岚做出这种禁锢之举的人并非是他自己。

  “你这般锁着我,我怎么吃?”桑岚说着动了动脚腕。

  金色的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难以忽视的脆响。

  谢流庭闻言垂了垂眸,在触及到桑岚腕上的镣铐时神色阴沉一瞬,但他抬眼望向桑岚时,面上仍旧挂着那副温润和缓的笑,“无妨。”

  “塔塔不方便的话,我喂你便是。”

  桑岚看着眼前的人这副端静平和的模样,心底不知怎地冒起些火气,他猛地抬手,拽住谢流庭的衣襟用力将他往床上一掼——

  “你想做什么呢?”

  看着身下未有丝毫反抗任由他按倒的人,桑岚伏低了身子,以鼻尖相抵的距离直视着谢流庭近在咫尺的眼,轻声问道:

  “你明明知道,这种方式锁不住我。”

  他的内力并未被封,连他脚踝处的铐链也只是普通的金质,并不是玄铁一类就算用内力也难以挣开的材质。

  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过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束缚他。

  “我知道。”

  “我从未想过,要通过这种方式困住你。”

  谢流庭抬手搭上桑岚的腰,用力一按,两个人的身躯便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

  “我只是,想求塔塔……”谢流庭抿直了唇角,阴影覆盖下的眉眼间竟显露出一丝明显的脆弱,“怜一怜我罢。”

  桑岚一怔,看着眼前那双隐约泛起湿意的凤眼,忽地明白了谢流庭的意思——

  比起外在的束缚,他更希望留下桑岚的,是彼此间的情意。

  拴在他腕上那根毫无威慑力的细细金链,既是藏着卑怯的试探,亦是无声的请求。

  手上骤然卸了力道,桑岚沉默地直起身。

  “爱”,真的是一个藏了太多羁绊与牵挂的字眼。

  时至今日回望过往的路程,桑岚方骤然惊觉——其实自打他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便已经覆水难收。

  所谓的不与人相交、断绝一切产生羁绊的可能,早在他最初与这人相遇时,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然而他有自己所向往的自由与辽阔的土地,谢流庭身上又肩负着不容推拒的、与数万万百姓相关的使命与责任。

  他们的身份注定了彼此的命运只会短暂地交织,断不能如寻常夫妻那般,恩爱白头。

  桑岚静默了良久都不道一言,谢流庭从这一点一滴流逝过的时间里感知到了什么,罕见地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地偏过头,借着发丝的掩盖,哑着声开口:“如今,是我给塔塔造成了困扰,对么?”

  “原来……我的爱于你而言,竟是负累吗?”

  不是的。

  桑岚张嘴想要否认,却在晃神间被忽然发狠的人掐着腰摁倒在了床上,唇上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刺痛。

  唇齿交缠间,桑岚很快在这个充斥着掠夺之意、称不上是吻的吻中尝到了轻微的血腥味。

  “负累也罢,强求也罢。”

  压着他的人语调低哑而紧绷,仿佛拉扯到极致即将断裂的琴弦,对方像是在同他对话,又像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

  “不论如何。”

  “塔塔终归是要属于我的。”

  虽说并没有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桑岚锁在宫里,但是谢流庭也并未将他腕上的镣铐解开,而桑岚也并没有主动地去挣脱,任由那条细链将他关锁在这间寝殿之中。

  他们相互之间像是在进行某种博弈,彼此都坚持着不肯低头。

  但除此之外,倒是一切如常。

  说是囚禁,但其实除了行动有些不便外,倒是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谢流庭也并不阻止宫人与他见面,对他提出的要求仍旧是有求必应。

  桑岚则一如先前生活在彧王府时,闲暇时观书,或是听灼清灼华讲些宫中趣事。她们二人连带着从风从影起先都对他的境况表示了担忧,顺带着还对谢流庭表现了极大的不满。

  听说他被男人锁在殿里的当日,灼华便又急又气地找到谢流庭面前对其破口大骂了一番,所幸并未被降罪。

  桑岚知道这件事后好言好语地劝了他们许久,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同伴,心知桑岚的性子,见他始终没有表现出勉强之意后,便也忍气吞声下来。

  但在谢流庭有意无意地限制之下,桑岚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是同对方待在一起,承受每日都相当频繁的拥抱、接吻,以及更加极尽缠绵之事。

  而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对方只许他以轻纱蔽体,那些用细线织就、薄如蝉翼的纱衣,披在身上不仅将身体曲线勾勒无疑,甚至连肤色都会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

  “啊……”

  在凌乱的呼吸交缠间,桑岚瞳孔微缩,忍不住仰起头一口咬在谢流庭肩侧。

  他的力道不大,比起泄愤更像是在与人调.情。

  谢流庭见状只闷声笑了笑。

  “既然皇后喜欢……”

  他唇畔轻轻勾起一个无害而温柔的笑,只是说出的话却让桑岚心底一颤——

  “那便继续罢。”

  清淡的冷香与混沌的潮热交织成网,将桑岚拢入其中,再难挣脱。

  残花散落在深色的土壤,被碾碎后溢出汁液、留下痕印,又日复一日地加深重叠,几乎快要成了某种恒久纂刻的烙印。

  这般坐的人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在证明、或是挽留些什么。

  有时谢流庭会任由桑岚身上占满干涸的痕迹,垂眸神色晦暗不明地坐在他身侧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像是在观赏什么被做上标记、独属于某个人的稀世珍品。

  往往这时,对方衣着华贵严整,俨然翩然端方的君子,而他却是一副破碎凌乱、狼狈恍惚的模样,强烈的反差总让桑岚心底止不住涌起巨大的羞耻感。

  偏生如今将本性完全展露在他面前的人亦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每当他心生退却,他足腕上的金链便会落入男人修长的指尖。

  ——放松后又游刃有余地拉直。

  而谢流庭温雅含笑的嗓音便会随之响在他的耳畔——

  “皇后分明什么也不怕,那么这又是在躲什么呢?”

  他这话像是一条无形的勾链,将桑岚拖拽至云雨当中,直到精疲力竭才能摆脱。

  在谢流庭眼中,桑岚被欲色晕染后的姿态美得像一支颓靡而又绚烂的花,外表被欺负得零落可怜,却又能叫人清晰地看出其下坚韧而强劲的内核。

  最重要的——那是只被他一人浇灌,又独属于他一人的花。

  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持续了近十日,眼见着封后大典在即,一封来自千里之外另一个国度的信件却轻飘飘地将之打破。

  “殿下,是王上传来的信。”

  趁着只有两人的功夫,灼清将藏于袖中的窄小竹筒暗自交予了桑岚。

  彼时只是处在深秋末尾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清晨,桑岚在倚在寒风渐起的窗边,小心地展开了手中的信件。

  那信上只有很短的一行字,却叫桑岚的心蓦地动乱起来,上面写着——

  部乱起,望速归。

  看着这六个字沉默良久,桑岚才缓慢收起手中的信件。

  他忽地抬眸望向殿外不远处,只见着有零落飘散的叶随着席卷的风涌向天际,于目力所及处呈现出一片炽烈的火色。

  除去风声以外,四周分明再无其他声息,但桑岚却于冥冥之中听见了一道沉闷而悠远的震响——

  那是离别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