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临盆打破了偏院的宁静,待语方知和严辞镜赶来,房中的哭喊声已经渐渐小了下去。
产婆抱着浑身通红的小人出来,大夫随后,抹了把热汗道:“快不中用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一直在一旁臊眉耷眼地语万千突然抢走孩子跑进屋,逼问奄奄一息的玉凤:“到底是谁派你来?你为何要屠我语家满门!”
玉凤青白的脸上挂着冷笑,她露出白厉厉的两排牙:“语万千你等着,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你等死吧!”
玉凤大笑,宛若从地狱爬出的女鬼,语万千也被镇住了,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玉凤断了气。
笑声没了,还有婴儿的啼哭不止,吵得人心烦,语万千腹间的伤口又痛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把孩子扔给语方知就走了,背影很是落寞。
语方知抱着孩子分身乏术,严辞镜拍起一旁发抖的小清,让他去找棺材铺,等人都走光了,他猜测道:“玉凤等的人,也许是魏成的人。”魏成倒台,所以她才迟迟没有等到人来接应。
严辞镜不知玉凤进语家的时间,猜错了也情有可原,语方知却没有告诉他心中所想,只说要去报给傅大人查,后转而大叫:“奶娘!奶娘!”
奶娘还没找呢!严辞镜看不下去,将孩子抱了过来,托着他的身子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着哄。
眼见着孩子哭声小了下去,语方知大为惊奇:“你还会抱孩子呢?”
严辞镜说:“是啊,小时候也抱过你的。”
语方知面露挣扎:“还是快替孩子找个奶娘吧!”
晚些时候,待语万千情绪稳定了,语方知抱了孩子去问他要不要留。语万千不说要,也不说不要,瘫在床上发怔,语方知看了半天,懂了,去让小清找个奶娘来。
语万千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什么事都不管了,语方知却不能视而不见,跟严辞镜商量好了要尽快启程回江陵,去问段乘空意见时,却看见了这么一幕:
如枯跪在段乘空面前,递去一方幽紫色的帕子,段乘空不接,抱膝坐在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惊梦后唯余怅然,一场风云扭转了多少人的运命?严辞镜慨叹不已,攥了语方知的手,道,“我们明日便启程回江陵罢?”
也不算太匆忙,晔城中的宅子铺子都处理完了,魏成之事有了定论后,语方知散尽现银遣散了下属,只有小五死活都要跟着去江陵,允了。有恩者,语方知也亲自登门谢过,唯一的牵挂就在身边,可以离开晔城了。
走之前,语方知去了趟云水寺。
国师救了严辞镜一命,理应要去谢恩,但严辞镜问起缘由时,他却说:“你不记得了?年前云水寺的妖僧诓我摇签摇出两只下下签,误打误撞我差点命都没了,可真够准,我不该去还愿吗?”
什么破理由?严辞镜没管他。云水寺在苍山山顶,登顶要经过山腰,两间破草屋还在,山顶更是还留有夏长嬴的气息,严辞镜不愿意跟去,怕触景伤情。
不过他去看了幽素,在墓边发现了醉倒的如枯。
回来时正撞见小清在指挥人从家里运出一方棺椁。
那棺椁又重又大,四个大汉嘿咻嘿咻地抬了老半天才挪出门,严辞镜知道这东西是留给自己用的,如今不需要了才搬走,但心中还有不解,便问:“怎么比一般的棺材要大上许多?”
大汉道:“夫妻合棺!这都没见过吗?”讽完才抬眼看提问之人,暗暗懊悔口快得罪贵人,又道,“你也没见过吧?什么夫妻恩爱到要同葬的地步,稀奇!”
严辞镜心头酸涩,似笑非笑地喃了一句:“孟镜元,你骗我。”说什么要娶妻……百年之后要与他合棺同葬,后院的莺莺燕燕岂会同意?
都是胡话,原来不过嘴硬心软,严辞镜心中取笑他,眼中眸光却零碎,听见有人唤他才抬手擦了擦眼睛。
走近的毕守言只见笑意不见泪光,便问:“严大人,何事让你如此开怀?”
严辞镜摇摇头,颔首示意:“毕大人,肖老板。”
肖墨是牙行老板,语方知买屋子卖屋子都能让他拿佣金,所以他是兴致勃勃地来,喜上眉梢地走,这毕守言就不是了,说是陪好友肖墨走一趟,但肖墨走了他的没走。
严辞镜顺势请他进去:“毕大人,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毕守言看着空落落的大堂,怅然道:“严大人走得甚急。”
毕守言面上不加掩饰的失落让严辞镜难以招架,他只能点点头,一边应,一边唤杜砚去烧茶。
“不忙不忙,严大人就要走了,不必费心思烧茶了。”
严辞镜坚持让杜砚去烧,有理有据地:“毕大人帮过我大忙,一盏茶罢了,不碍事的。”
太过客气更显生分,毕守言难过极了,忘却礼数,目光很是直白:“严大人今后还会回晔城么?
严辞镜答:“没有诏令不得轻易入京。”
是啊,进京述职也要三年一次,三年……毕守言神色有些灰败:“若我早些入仕,也许……”
“毕大人才思敏捷,不论早晚,朝中都有你的一席之位。”
毕守言目光炯炯:“严大人,你再等等我!”
“毕大人说岔了,”严辞镜起身离开,“我去催催阿砚,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不过刚入夏,怎么屋里就这么憋闷了?严辞镜头也不回地踏上长廊,往茶房里跑。
“阿砚!”严辞镜环顾空荡荡的茶房,任命地端起托盘离开,后退时撞了人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镜元?你在这里做什么?阿砚呢?让他烧茶怎么人都不见了?你让一让,我端茶出去。”
语方知背手站着不挪半寸,一本正经地:“严大人,你香我一口!”
严辞镜很久没被他这般叫过,稀奇又好笑地扫了他一眼,护着滚烫的茶水绕开他。
语方知手快,卡着托盘不让严辞镜走,“严大人!你香我一口!”
严辞镜挣了挣没挣脱,十分无奈,低声劝:“天还亮着。”
“不行!就现在!”语方知将脸凑去,非要讨一个吻。
严辞镜脸皮薄,何况堂内还候着客人,说什么也不愿意,语方知没法子,只能耍无赖:“昨夜你说爱我爱得要死了,怎么今日就变卦了?连亲都不愿意。”
严辞镜脸颊烧起来,像是被茶水的热气蒸的,“我昨夜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就是那意思?”语方知不松口,大有严辞镜不照做他就不让过去的意思,严辞镜被烦得没办法,叹了口气,算是应了。
待语方知再将脸凑来,严辞镜便顺从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可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语方知把托盘还给严辞镜,“快去,别让客人久等!”
严辞镜被他推出去老远,走远前囔了一句:“真是……”料想自己并没有耽搁很久,但赶去大堂时,毕守言已经离开了。
语方知跟进来,适时抱怨:“这人也真是,走了也不打声招呼,怪没礼貌的。”
严辞镜也不太明白毕守言怎么了,把托盘放下,倒了茶来自己喝,正好杜砚跑进来了,气喘吁吁的搓着自己的手,打手势:孟公子,马已经喂好了!
没给严辞镜机会追问他为何支开杜砚去喂马,语方知跳出堂外,大喊:“上路,回江陵!”
上了车,严辞镜问语方知,可还什么落下来没带,语方知想了一会,掀帘让语万千他们先上路,让小五勒马,撂下一句“等我片刻”就走了。
严辞镜猜不透语方知落了什么,枯坐了一会,有些闷,掀帘望去,望见绵延至皇宫的顺义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望这仿佛从未间断过的盛世景象,心中有如千帆过境后般平和。
晔城或许有它的好,但真正能容他的,或许是江陵。
此番回去不知要面对什么,好在身边伴着一个孟镜元,再来什么他都不怕。
虽是如此说,但眼下他等了许久,还是没等来人,严辞镜坐不住了,下了车,循着语方知离开时的路径找过去。
刚拐个弯就见到了,很惹眼,大街上公然同旁人拉拉扯扯的就他一个。
“公子!你不记得奴家了么?”
“去,我真不认识你!”
“怎会?那夜奴家伺候过你的!你抱了奴家,还解了奴家的衣服,你还说了爱!”
得,现在千帆竞发,心中波涛汹涌,没有平和了,严辞镜头也不回地走了,还换了辆车,挨着杜砚坐下,还没坐稳语方知就跟上来了。
语方知掀开帘子就看见严辞镜挤在杜砚兄弟俩中间,正假装气定神闲地喝茶。
“少爷……”小清坐在门边,尴尬地笑。
“谁是你家少爷?”语方知斥,“我姓孟,你是语家的人,谁是你家少爷?”
“少爷……”小清要哭了。
“行了行了,别演了,还认我你就下车,坐前边那辆去!”
小清好对付,就是杜松杜砚要费点心思,瞧杜砚圆着眼睛虎视眈眈的样子,定是得了严辞镜的授意,不过他没强硬多久就被自家哥哥拽下车了,杜松到底是年长些,知道他们之间事外人不好插手,只能让他们自己解决。
车里只剩严辞镜了,语方知跟着坐上去,严辞镜挪他也挪,把严辞镜逼至角落,抱紧了,抱怨道:“你怎么也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像那般沾花惹草的人么?”
严辞镜不看他,憋着劲,头抵着车壁,跟车壁上的花纹玩对眼。
语方知说实话:“我没碰他!我喝酒呢,他自己闯进来的!”
严辞镜还是不动,语方知招了:“那日他穿红……我又喝了点酒,他长得有点像你的,我认错了……”
“像我?”严辞镜眼前浮现出那男子挑细眉描红唇的妖艳模样,气得冒烟。
“从靖康街出来,我没处去才去了酒楼,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一时眼花认错人了!我、我,我冤!”语方知也委屈,这叫什么事啊?让他查出是谁叫那男子进来的,定要扒了那人的皮!
靖康街……严辞镜想起来了,那晚他杀了黑鹰,气走了语方知。
有点理亏,严辞镜泄气:“你倒不怪我赶你走。”
语方知怕得很:“不怪不怪,你乐意赶,我不乐意走,以后都不走,你赶我我就在你门口安家,哪也不去。”
严辞镜莞尔:“我府里不缺看门的。”
“谁要做看门的?我要做你房里的!”语方知在他脸上捏了捏,“不气了?”
严辞镜摇头:“上路罢?”
语方知问:“换车么?”
严辞镜窘极了,白叫旁人看了笑话,抬眼,眸光像火苗跳动似的燎了一下,“怪你。”
语方知被燎得甘心伺候人,掏出窝在胸口的酥饼,哄道:“全怪我,我给严大人赔罪!”
严辞镜没想到他下车是去买酥饼,有些惊喜,待嚼上了甜丝丝的酥饼,唇边便有一抹怎么也淡不下去的笑。
语方知替他擦嘴边的饼渣,突然说:“惊平,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严辞镜有些惊讶:“真的么?那你爹娘怎么办?”
“爹娘好着呢,昨夜他们托梦给我,让我带你走,永远也不要回来。”
“永远?”
“是,永远,永远跟我待在江陵不好么?”
“好。”
“真心?”
“你去哪我就去哪儿。”
严辞镜生来没有家,差点让孟霄认作了义子,差点就做了真正的孟家人,如今也殊途同归,语方知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回了江陵,我也住府衙!”
“不住府衙你还想住哪儿?”
“霸道得很啊,严大人——”
作者有话说:
晔城的事都交代完了,差不多了,最后还有几章交代一下小严的身世,其实小严的身世已经暗示地差不多了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