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孙玉林死前透漏,魏成逼死孟霄,还打晕前来施救的太子?”张少秋在暗室中与语方知会面,听完了语方知的话,气愤道,“该死!要是孙玉林还活着就好了!”
语方知道:“打晕太子,后又毒死太子,魏成做得可真绝,为了掩盖住他残害忠臣的事实,连一国储君都不放在眼里。”
张少秋假模假样地叹气:“孟大人实在可惜。”
见语方知不接话,他又道:“御史容易得罪人,孟大人又是个刚正不阿的主,若他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圆滑世故些,也不至于……”
刚直不阿又有什么错?魏成任兵部尚书之时就罔顾律法,纵容亲眷私卖盐铁,勾结牙寇作恶多端,孟霄在其位谋其政何错之有?语方知不与张少秋争辩,只冷笑两声。
张少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补道:“也是魏成手段也太绝了些,竟然给孟大人扣通敌叛国这么大一顶帽子,谁通敌叛国也不可能是孟霄通敌叛国啊!”
其实张少秋还真不知道孟霄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通敌,他也没兴趣深究,他要的只是孟霄后人对魏成不共戴天的仇恨,这能助他成事。
他看语方知一言不发,又说:“可惜当年涉事的人,不是魏成党羽,就是被魏恒赶尽杀绝,本官也不是没有接触过魏成身边的人,可惜魏成多疑,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能接近魏成的人,语方知认识,但他绝不会叫严辞镜以安危来换情报。
“此事还未完,你暂且回去等候消息。”
语方知目光晦暗地看了张少秋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他等着看,看张少秋又能翻出什么名堂。
坐以待毙绝非语方知的性子,但张少秋说的没错,想要找知晓内情的人,的确没有那么容易。
一百二十名禁军被坑杀灭口,范齐郑朗当年只在外围,兵部如铁壁铜墙,若非当年亲历者,岂会知道其中细节?
如枯道:“若是鹿将军在就好了!”
如枯口中所说的鹿将军,是鹿逞,当年的殿前司指挥使,事发之后自请去南境戍守边关,一去就是十四年,离开的原因多多少少跟孟家有关。
语方知道:“鹿将军必定知道什么。”
如枯道:“可惜鹿将军远在天边。”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被追来的小五打断。
“主子!那老乞丐愿意交代了!”
语方知柳暗花明,严辞镜却不太顺利,此刻他正坐在疾驰的马车中被颠得七荤八素。
他不知道黑鹰又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又将他送去上次逼他吃药的破院子。
还没进门,凄厉的喊叫声已将严辞镜前进的步伐吓退,他退了两步,想逃,但被车夫手中的长剑逼得他退无可退。
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有这般可怖的惨叫,严辞镜一点也不想知道,钉在门外不敢往前迈。
可院中的一切都是黑鹰安排好给他看的,他不愿,又能逃去哪里?
只听院中四处都有碰撞之声,像是有人在走投无路地打滚转圈,配之以黑鹰的大笑,更显阴森。这些动静严辞镜都不可不去联想,但滚至脚边的东西他忍不住不去看。
那人露出来的皮肤,红肿如烧旺的炭火般鲜亮,整张脸已经熔成黏糊糊的一团红肉,像是被摔打了几千次几万次的肉糜,有些地方已经溃烂了。
严辞镜只看了一眼便扭开了头,可那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已经入脑,他哪里还忘得了?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他吗?”
黑鹰没有回答他,而是开始辱骂起“火鬼”来,斥他不该生二心,不若此,长久得药压制芋金丸的毒性,他还能有三五年的阳寿,现如今病发,解药无用,身上如烈火焚烧的灼痛,外加骨中如蚂蚁啃噬的痒痛,不足要人命,但能逼死人。
随后,那“火鬼”便验证了黑鹰的说法,他纵身跳上屋檐,没有一丝犹豫,让自己头朝下地坠落下来,抢地而死,脑浆飞出几米远,溅湿了严辞镜的靴和衣。
“唔——”严辞镜剧烈地干呕起来,浑身痉挛似地发抖。
黑鹰用水冲走他衣角和鞋上的污物,关切地拍着他背,哄道:“严大人别怕,严大人不会像他那么蠢,在背后乱搞小动作还被发觉,你别担心,到了你要用药的时候,我不会误了时辰的。”
听罢,严辞镜挥开黑鹰的手,呕得更厉害了。
黑鹰哼笑一声,拍拍手叫人进来处理这一具尸体,紧接着又运进另一具。
“来吧?你昨天不是让我找武艺高强之人吗?他已经来了,让他看看吧?”
运进的这一具没那么可怕了,是那名去刺杀孙玉林未遂,被拧断了脖颈的死士,严辞镜本意是想借查验孙玉林尸首的机会,获悉魏成手底下的势力,但他此刻被黑鹰的下马威吓跑了三魂,哪还有心思注意请来的那位武艺高强之人。
什么虞候,什么刘佩,他都听不进去,脸色与身后倚靠的白墙一般。
刘佩说了什么,严辞镜全都听不进去,心中万分悲戚,只怕自己的死状,连这被拧断脖子的死士还不如。
黑鹰知道他是惊吓过度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差人送他离开。
回了熙熙攘攘的顺义大街,马车通行不畅,严辞镜一声不吭地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着。
“严大人!”有人拉住了他,他也不挣扎,跟着那人进了医馆。
“严大人!老夫查到芋金丸了。”
严辞镜回神,揪着老大夫的衣领差点把人家提起来:“你说什么?”
老大夫将脸色惨白的严辞镜带回屋里,替他倒了杯水,说:“芋金丸不是大殷的东西,是北域靼丹皇室的一种秘药,专门用来豢养衷心的战士。”
“靼丹?”严辞镜口中干涩,“靼丹与大殷交恶多年,早已不通商……”即便如此,他仍旧怀有一丝希望,“芋金丸可有破解之法?!”
老大夫很快地摇头:“蛮族皇室的邪物,解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那就是只能等死了……”
老大夫点点头:“是啊,不过这种阴邪之物早就随着靼丹皇室的更替销声匿迹了,一般人也见不到这种东西了。”
“是吗?”严辞镜无力地笑笑,离开了医馆。
出了医馆,天上闷雷乍起,严辞镜无助地想,被雷劈死,也好过脸熔成一滩红色的烂泥。
他忘了问了,若是不吃解药,还能活多久呢?大概能活,只不过生不如死罢了,严辞镜想起火鬼摔死在院中的凄惨景象。
黑鹰想用火鬼的死相来敲打他,是,他是怕了,怕得很,他怕死,怕在死之前,没有见到魏成伏法,怕他死相难看,谁也认不出来。
跟在黑鹰身边,什么可怕的场景都经历过,今日叫他这般失态,不过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难免畏畏缩缩。
不论亲疏远近,总有人劝他莫要再查下去,他不愿收手,吃了苦头才终于有了悔意,只可惜太迟太迟,他就要化作行尸走肉了。
没有别的法子了……
严辞镜晃晃悠悠,最终还是回了严府,站在匾额之下,飘去隔壁的目光顷刻凝聚,他突然迈开腿冲进了屋,那副莽劲把杜松都吓了一跳。
他撞进屋中,摔在床上,双手在枕下乱摸,摸出白玉的同时红了眼眶。
白玉似乎还有昨夜的温度,昨夜的小话也在此刻跑出来拨动他的心弦,事已至此,他最怕最怕,最怕语方知伤心。
“我是认定你的,莫要负我!”
昔日语方知的声音在严辞镜耳边喊了起来,简直震耳发聩,喊得他眼底一阵酸,眼眶中酿了一汪泪。
“辞镜——”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严辞镜抹了眼泪,把白玉塞回枕下,腿软得站不住只能坐在床边,低着头,偷偷吸鼻子。
“辞镜!”
语方知抱住严辞镜,丝毫没发觉他的反常,将他抱起来转了两圈,高兴得仿佛要过年:“辞镜!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没死!他还活着!”
严辞镜问:“谁?”
语方知乐极:“我那幼时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