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方知半身浸在泥水中,什么蜀锦云锦全被糟蹋了,脸上还全都是黄褐的泥点子,哪还有清贵公子的模样?
就只剩那抹笑意,跟往常一模一样。
严辞镜静静打量,忽然笑了,抬手去抹语方知脸上的泥,笑他:“好脏。”
忘了自己也是一手的泥,结果越抹越脏,语方知察觉到了,捉住他的手,两只手都是湿漉漉的,泥沙又滑,指缝之间再好入不过。
严辞镜很快便抽出手来,稳稳接过递来的沙袋。
“干活。”
语方知笑:“是,知府大人。”
雨势渐渐小了,但是菱湖中升高的水位也不容小觑,严辞镜半个身子都泡在冷水里,止不住地发抖,就这样还不时有洪波涌来,虽不至于把人掀翻,但也撞得人前后歪扭站不稳,严辞镜已经被语方知扶了好几次。
撑在后腰上的根本不是手,是块冰,严辞镜看见语方知的手指头已经冻得发乌,他道:“你们在这里干了多久了?”
“午膳之后。”
严辞镜惊道“此时天都快黑了!不要命了?”
语方知露出一个凄凄惨惨的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道:“大人带了好些人来,现在已经很快了,要不然得干到晚上。”
叠起的沙袋堆才刚过腰,随时能被洪水冲垮,还要继续干,但是现在人人都已经坚持了两三个时辰,早就体力不支,人海战术根本撑不了多久。
语方知又道:“想必大人去见过何潜了吧?”
“他有问题?”严辞镜问。
语方知摇摇头:“心慵意懒而已,没什么大问题。”心口一跳,紧紧揽住严辞镜:“不行你就去休息,逞什么能?现在还不到你拼命的时候!”
严辞镜连日奔波,今日更是滴水未进,眼底正一阵一阵地发黑,快到了体力极限,但才刚换下一批人去休息,他一走,势必要来一个人顶着。
“我没事。”
这时,身后稀里哗啦的水声响成一片,严辞镜回头看去,一排排红衣薄甲的士兵蹚水而来。
严辞镜迟疑道:“何……将军?”
副将朝严辞镜鞠了一躬:“是,何将军命所有人到菱湖集合修堤,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说着,训练有素的士兵已经迅速越过众人,站在前方,吆喝着一个个传递沙袋。
原本还在忙活的语家下人面面相觑,语方知大喊:“愣什么?不累不冷吗?有人替还不好?都走!”
众人哎呀哎哟地喊成一片,相互搀扶着往岸边走。
严辞镜走得很慢,副将伸手要扶,语方知挥开他伸过来的手,抢先扶住严辞镜,就这样还不气消,冷道:
“将军来得真是时候,再来晚一步,我们都泡发了。”
副将低着头不说话,语方知的身份要顾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防洪防汛,他们江州营确实没有做到位。
严辞镜被护在语方知怀里走,他太冷了,根本顾不上什么,从前线下来,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颤,偏偏又被副将拉住。
“严大人,何将军不是有意冒犯,还望您多多包涵。”
语方知冷冷地瞪着那只手:“若是何潜真的有心道歉就亲自来,你替他道歉,你算什么?”
副将叹了口气,把手松了,严辞镜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名叫岳钧山。”
“好,我记住了。”
“还好什么好?”语方知拖走严辞镜,“冷死了冷死了,赶紧上岸!”
岸上的人等候许久。
小清挎着篮子,身后还带着杜松杜砚,三人凑在一起引颈观望。
小清:“妈呀,全是黄澄澄的泥人,鬼才知道我家少爷是哪个!”
杜砚眼神好,扫一眼就找到严辞镜了,啊啊叫着跑过去,小清心想,得,自家少爷肯定跟严大人在一起,也跟着跑了过去。
杜松杜砚围着严辞镜,拿出准备好的毛巾和斗篷赶紧擦的擦,穿的穿,就怕严辞镜倒下,隔壁小清看见了也拿块毛巾往语方知身上搓。
语方知被搓的满脸通红:“你想搓掉我一层皮吗?”
杜松拿出水袋喂给严辞镜,道:“是热水,但不烫,大人喝吧,暖暖身体。”
小清也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打开盖,递给语方知。
语方知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捂着嘴皮子:“你想烫死我啊?能不能学学人家?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厮都这么贴心,自家的小厮就天天盼着我死?”
小清缩缩脖子,躲到语家管家后头,管家说了:“老爷已经命人在城门前备好轿,轿中有干净衣裳,热水,少爷跟我们回去吧。”
又转头对严辞镜道:“这位风姿出众的就是知府大人吧,刚进城府衙,也没有那么快拾掇出干净屋子,语家虽然简陋还也还算干净,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在语家落脚。”
严辞镜:“多谢管家费心,此处豁口还没完全堵住,我留下还有一些事要交代,就不去叨扰了,若是语老板有事商议,可以到府中寻我。”
语方知在一旁听,想着语万千什么毛病,怎么官府大人刚来他就请人上府,他不避讳,人家不避讳吗?万一被人说官商勾结怎么办。
走远了又问管家怎么回事,管家没说话,伸出一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两下。
语方知懂了,语万千这是要问知府大人要钱。
此时天色渐暗,严辞镜模模糊糊看见何潜领人扛着沙袋往堤岸走去,严辞镜追去:“何将军,雨停了水也退了不少,沙袋已经高出水面,还算稳妥,天黑了就带人上岸吧。”
何潜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吩咐士兵背沙袋,头也不回:“严大人还有别的事要吩咐吗?”
油盐不进,严辞镜不想在此刻与他争执,道:“沙袋只能解一时之困,水退了还需想别的方法加固堤坝,不然……”
何潜讥笑:“水退了也算不得多好,大人还是去城东看看吧。”
城西?严辞镜回府的府上一直想着何潜的话。
罗生说被淹了农田和家宅的农民都聚在城东,城东设有帐篷和粥棚,就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严辞镜想着待会去看看。
进了府衙,杜松赶紧准备热水给严辞镜洗澡,沐浴完毕,收拾干净的屋子中也已经摆上了饭食。
严辞镜默默吃着,想着城东靠施粥度日的百姓,胡乱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就跑出去了。
“洪涝产生后,受灾多少户,开仓放粮放了多少粮,库房内怎么一点记载都没有?”严辞镜桌前摆满了账册,全被他翻过,胡乱地堆着。
罗生刚坐下用膳就被叫来,苦楚有口难言,道:“大人有所不知,洪涝来临之后,农民要么往城中跑,要么干脆北上离开江陵,城中也又有不少人离开江陵,人数变动太频繁,不好统计,所以就耽搁下来了……”
严辞镜问:“那义仓呢?义仓开了多久?还能个撑几时?”
按罗生所说,早前就往京中发报了,求皇上派人来赈灾。而在赈灾大吏来之前,为了稳定局面已经开了专门用来赈灾的义仓。
可义仓储量毕竟有限,而官仓又不能随便开。
罗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严辞镜知道他瞒了不少事,站起来,冷道:“你若不明说,我现在就亲自去城东看。”
就算严辞镜今晚不去,明天也是要去的,到时候事情还是会败露,罗生别无他法,咬牙道:“义仓只撑了三天,早就空了!”
严辞镜惊道:“空了?不可能,江陵富庶,一年的赋税比得上其他地方三年,军粮调配都率先考虑江陵,就算这里年年有涝灾,屯几个月的粮也能撑上一阵子,到底怎么回事?”
罗生摇头:“我不知道,许是被什么人昧了,我不知道啊大人!”
严辞镜摔了账册:“既然义仓早就空了,那你为何告诉我有人在设棚施粥?施哪门子的粥”
罗生忙答:“确实是有人在施粥,只是不是我们的人……”
严辞镜厉声道:“这种时候还遮遮掩掩,到底是谁?说清楚!”
罗生耷拉着眼睛,虚道:“是、是语家……”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发现大家都很会抠糖吃!其实后面还有很多糖,不用特意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