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在即,皇上钦点翰林学士苏宏章、户部侍郎严辞镜作主考官,并按照旧制由礼部负责科考事宜。
皇上既崇敬德高望重的苏宏章,也欣赏年轻的状元郎严辞镜,正等着二人领旨,谁知苏宏章已经伏跪在地上:“老臣年事已高,恐不能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苏宏章虽然未过五十,但满头银丝可比耄耋老者,可朝上年岁更高的也不是没有,何况这是皇帝钦点,无上光荣,可他居然立刻请辞?
皇上也不太高兴,冷着脸,等着苏宏章的下文,可惜苏宏章铁了心偏不做这主考官,还是丞相出来打圆场,说苏老一到春末夏初身体就不舒畅,做主考官心有余而力不足,话锋一转,举荐了身体舒畅,心有余力也足的礼部尚书郑朗。
郑朗主持科考事宜,又做主考官,也不嫌累,极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洁品德,同僚纷纷应和,极尽夸赞,大有郑朗当不成着主考官就有悖天理的意思。
副相张少秋跟丞相向来不对付,看他举荐了自己的人更是不爽,站出来说不同意换人,话里话外讽刺丞相借举荐之名行操纵科考之实。
在这满朝的暗流涌动中,杀出一声格格不入,充满嘲讽的“哼”。
太傅毕知行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满朝文武听了全:“且先不言苏大人愿不愿意当这主考官,人家当年也是艳惊皇都的才子,更不论这严侍郎三元及第,殿试一篇策论博得头筹,当主考官没人不服,可郑尚书从小小信使位及三品……”毕知行笑两声,“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但能不能服让考生信服那就不好说了。”
“你!”郑朗气得脸都白了,他最恨别人拿他出身说事,毕知行竟然还当众讽刺,正想着怎么反刺回去,就看见丞相扫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毕知行还要说,听见主事太监大喊安静,没办法了,只能跟着群臣跪地。
皇帝反感这混乱的场面,不想再争,允了郑朗的自荐后就拂袖离开了。
原本他还想着能多见见严侍郎,这位年轻的状元郎在翰林院沉寂了三年,终于能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没想到因为苏宏章闹得差点收不了场,最后换成郑朗也就凑合。
皇帝还不过三十,年少登基,根基不稳,老臣把持朝政多年,致使他过了二十才渐渐亲政,因此他极为渴望朝堂中能多一些新面孔,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他必要乘此机会收揽人才,也是看在苏宏章不站队又德高望重的份上才选了他,没想到人家不愿!
因这一小场风波,对郑朗和严辞镜的恭维少了很多,朝臣的注意力全在苏宏章身上。
“苏宏章真是不知好歹!竟然当众抗旨?依我看哪!就该批了他年初致事的请求!”
“哎!你真是老糊涂了!每年这个时候就是他那进宫女儿芸妃的忌日,方才早朝前他又在路上见到了芸妃所出的燕王,能不伤心吗?”
“说到燕王,因这娘胎带出来的旧疾,只能留在京城由太医医治,可我前几日瞧见,似乎又染了咳疾……”
燕王?
严辞镜脑中闪出一个细瘦的少年身影。
这燕王他见过多次,不过都是远远看一眼,只知道他是皇上的胞弟,从小身子骨就不好,下地都困难,只能坐在轮椅上由人推,御医不离身,更离不开晔城去偏僻的封地,皇上也担忧他这弟弟,什么好药材都往燕王府送,可就是不见好。
他那母妃芸妃……
“嘭!”
严辞镜在拐角处被撞得清醒了,看见对方被摔倒,他赶忙上去扶:“姑娘你没事吧?”
“嘶哈——”
“你!”严辞镜愣住,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面容怪异的女人。
她的两只眼睛都被挖了!黑洞洞的,口中舌头也被连根拔了!正朝他哈气,听见他说话整个人躁动起来,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就要往他身上靠。
严辞镜抓住她的手,发现她瘦得皮包骨,破旧的宫装因为挣扎而折起来,露出没了十指的两片手掌!
“你是谁?为何——”
“嘶哈!哈——”那女人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什么都不说出,很痛苦,扭动着要发狂。
严辞镜现下只剩惊惧,连平顺的衣袖被拽得发皱都顾不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大人莫怕!冷宫的东西跑出来了,我们这就逮她回去!”
来了两个侍卫,一左一右钳制住女人就要往外拖,那女人剧烈挣扎起来,扭着条细瘦的脖子回头,空洞洞的眼眶对着严辞镜,似乎要说什么。
“严大人不必在意,这宫中多得是说不出的秘密,咳咳!”
严辞镜回头,发现是燕王,立刻弯腰行礼,被燕王挥手拒绝:“不必拘礼咳咳!”燕王极年轻,不过而立,脸色很苍白,衬得眼珠子很黑,嘴唇也有种病态的白,仿佛要不久于人世。
“这里通往内宫,严大人要出宫,往这边走吧。”
严辞镜恭敬道了声是,目送燕王走远。”
很快,便有太监抱着件深冬才用得上的袄跑过来,袄中还包着一个暖炉,燕王见了皱起眉头,却也没有拒绝地全抱在怀里。
严辞镜站着不动,目视着燕王被太监推走消失在绯色宫墙尽头,等长街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蹲下来,捡起了脚边的一只簪子。
簪杆布满血色划痕,唯有簪头的白玉莲雕干净柔润,是从刚才那女人的袖中掉下来的。
京城茶楼
前几日语方知从那洞中出来之后,便让如枯去查,可惜洞口已经被毁,若要大肆找寻那一百零九具尸首,必定会惊动更多的人,只好找人时刻盯紧那林中小屋的动静。
“只是……”如枯道,“林中小屋已经暴露,黑鹰必然不会再出现。”
对此,语方知也心知肚明,只道那些尸骸不知道还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心中烦闷,推窗凭栏往外望去,瞧见了几个灰布长衫书生模样的人,扎堆在一起讨论今年的主考官。
语方知蹲屋顶偷听的时候就知道这次严辞镜会在科举中露脸,没想到直接做了主考官,考官权力大,严辞镜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心知肚明。
语方知淡淡道:“会试快开始了,这几日就该有所行动了。”
如枯点头,又道:“除了严辞镜,礼部尚书郑朗代替苏宏章担任主考官。”
语方知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郑朗那狗贼也配?不过也好,他偏要做伸头那一刀,那就成全他吧!”
如枯犹豫:“苏宏章……”瞧见语方知在拨弄着水缸里的一小朵白莲,他继续往下说,“当年的事苏宏章应该不知情,但坠井身亡的芸妃应该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那么巧,在孟家出事前夕便出了意外。”
“芸妃都是外人叫的。”语方知将掌心里的水拂到白莲莲心中,“我唤她芸姨。”
如枯默然,他知道这芸妃与语方知母亲交好,语方知幼年时也得过芸妃不少照顾,落得后来的下场旁人唏嘘,语方知却是真的伤心。
“芸妃出事后,贴身的婢女尽数被发配卖入妓馆,唯有一人躲过留在了宫中,但已经被人拔了舌头,剜了眼睛,斩断十指,就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还活着。”
语方知眸子微动,手上的动作停了,指尖的水珠滴滴答答,浇得那朵白莲摇晃不止。
“去吧。”
如枯点点头,转身离去。
“小清!”语方知喊人,他想吃荷花酥了!
厢房的门开了,却不是小清,探进一颗头,先一阵讨好地笑,接着扭身挤入进门,那人抱着叠账本对语方知点头哈腰道:“少东家!”
语方知看他一眼,又转头拨弄摆在架子上招财的金蟾蜍:“秦老板怎么又来了?”
秦老板尴尬笑两声,硬着头皮道:“少东家,还是为同一件事,您往布行里加人的事,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啊?”
语方知揪下金蟾蜍嘴里的铜钱拿在手里把玩:“交账本的时间多宽限了三天,秦老板还是交不上来,上回我去店里看了,伙计在店里睡觉,仓库里还积压着前年的布料,秦老板我也不是非要赶你走,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秦老板自己忙不过来,我再给你添一个人,哪里不好了?”
添的是伙计就算了,添了个掌柜,以后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啊?秦老板几乎要声泪俱下,开始追忆跟在语万千手底下干的那些年,企图挑起语方知的怜悯,可语方知不爱听,挥手把铜钱扔回蟾蜍口中,翻身坐在窗户边上。
乐了,他瞧见一个熟人:“严大人!”
严大人下朝归来,一身绯色朝服显眼得很,语方知老远就瞧见了,乐呵呵地打招呼,自以为熟络,谁知道严辞镜根本不理他,头都不抬,慢悠悠地走了。
在洞中还守望相助呢!现在就形同陌路了?语方知从窗子上跳下来:“没劲。”掸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转身,看见身后还杵着人,惊讶道,“秦老板你怎么还没走?”
“少东家您看我说的那事……”
“你不走我可走了!”语方知摆摆手,没工夫再跟他周旋,推门离开,留下个秦老板抱着本账簿欲哭无泪。
一山不能容二虎,秦老板绝对不能接受店里还有别人,暗暗想着明日再去找一次少东家,他抱着账本下楼,远远看见前方的严大人,一个念头闪过!
未多犹豫,他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