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你若一时拿不定主意我也不逼你。我和高炀不一样,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虽说我想要一个结果,但你也知道,我不是完全为了自己。”
赫连明日无声叹口气,这时有人递来烤好的樟子肉,他先给顾兰亭拿过去,让他闻闻能不能吃。然后又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只洗干净的果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洗的。
顾兰亭没有拒绝,事实上他确实饿了,也没有拒绝。显然是赫连明日特意瞩咐过的,虽在野外但樟子肉处理得非常仔细,而且还考虑了孕夫可能闻不了香料的味道只撒了少量的盐巴。不过即便如此,那樟子肉他也仅仅吃了两口就难以下咽了,赫连明日把打来的水给他盛来扶着他暍了两口。
缓过这口气,顾兰亭不再挑战自己的胃,在那只仍散发淡淡果香的果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尽管饿的厉害,但他的吃相非常优雅,一小口一小口咀皭着。赫连明日笑道:“真不易,幸好还有你能吃的。不然这种地方,你若真吃不下,可是不好找东西吃了。”
“明日。”
赫连明日:“嗯?”
“我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容不下,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没有!”
右贤王殿下果断否定。
“兰亭你听我说,无可救药的是高炀不是你。你只是被伤得太深了,被伤怕了。可是你又有什么错呢?什么天命煞星,简直无稽之谈!先皇的主我做不了,但我不能容忍高炀如此对你!”
顾兰亭眼眶一红。
“你是不是顾忌我阿娘啊!”
顾兰亭手里动作一停。
赫连明日不确定他的顾虑占多少,但肯定和自己的母亲有关。赶紧安慰道:“我来齐国一事阿娘是知道的。她叮瞩我,说你是苦命的,让我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如你肯同我回去,她自会以礼相待。”
可是......这真不是帮一把能解决的问题。
顾兰亭不停问自己,倘若现在一定让自己做出选择,他能否真的和高炀割裂一切。
显然是不能的。
人都是嘴硬的,但心里要走出这一步却是千难万难。何况自己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就算与高炀斩断一切联系,能否说服自己接受新的人生还未必是定数。更何况,赫连明日要他把自己和高炀的骨肉留下来,他很难保证每次面对那个孩子时,不会想起他的父亲。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
先皇给他留下的烙印让他无法忍受和高炀产生肌肤之亲,侍寝成了他每晚挥之不去的噩梦。而他和高炀的孩子,则会将这个噩梦无限期的延长。他想把这段不堪的记忆从脑中剔除,却又陷入眼前新的困境。
赫连明日带给他太多的美好,但这美好只怕自己无福消受。
他怕辜负了这份福气。
他的每一分挣扎都落在赫连明日眼里,赫连明日心疼的无以复加。在心里把高炀骂了一千遍一万遍,然后才试着挨了他坐。把水递给他,轻轻拍起他的背来。
“还难受吗?暍点水缓一缓。明天我们就要进入羌族领地,那里到处腥膻,你怕是要多受几天罪。”
顾兰亭小声谢了他,又说:“不妨事,我能忍。我忍过很多折磨,恐怕你听都没有听过。”他忽然凄然一笑:“你想听吗?”
右贤王想也不想马上摇头:“不不不!别说!咱们要往将来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但赫连明日心里又把高炀臭骂一顿,心说你父子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此时被大夏右贤王骂了一遍又一遍的齐国皇帝也不好过。
自从把顾兰亭的血衣送入皇陵,他每晚就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顾兰亭血流满面,拖着残肢来找他报仇。
他不怕顾兰亭来报仇,怕的是人不能来。
曾经他恨过顾兰亭一刀捅到自己心□,现在却迫切希望他真的再拿起刀来,照着心口再来一下。也许真那样了,他心里的痛能稍微减轻一些。
“阿难,当年你一定是被暗处的刀斧手逼得,才拿刀刺我那一下吧?为这事我恨了你很多年,现在不恨了。我倒是希望你提着刀回来,可是你终究是回不来了!”
皇帝用力捶心口泣不成声,此时没人敢上前去劝。
“我想你了。我知道我不配,我知道错了,你能听到吗?”
皇帝跌跌撞撞出门,姚鼐上前去扶被一股大力一推:“滚开!你们都拦着朕,不让朕见他。现在他不回来了,你们可高兴了?”
“奴才不敢!”
姚鼐带头,身后呼啦跪了一地人,一个个抖如筛糠。大总管见皇帝已经朝前去了,也不顾刚刚跌倒磕到的膝盖,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陛下这是去哪?”
高炀仰头咕嚕暍了一口酒,定定神看清是姚鼐,忽然咧开嘴就笑:“朕要去找他。”
姚鼐脸色大变。
“他被抓走了,不定要受什么苦,他在等朕去救他。”
大总管稍微松口气,判断皇帝这是暍多了。他上前试图劝皇帝先回去休息,高炀固执道:“白日里那些啰里啰嗦的女人叫朕够烦了,死奴才你也敢来拦,你长了几颗脑袋?”
“不行。”高炀晃晃悠悠转身,喃喃道:“朕得快些去!他被带走了,朕不放心他一个啊!”
“陛下。”
大总管很清楚和一个宿醉的人是没法讲道理的,只能继续尝试把人往回劝。
当白虎殿三个大字进入视线,皇帝手提酒壶摇摇晃晃,姚鼐咬牙吃力地扶住高炀。
“白虎殿郭淮何在?”
姚鼐一激灵:“陛下,郭淮已经出宫了。”
“出宫了啊!”
皇帝喃喃道,跟着一推,大总管站立不稳就往一边歪去。
“那阉奴都出宫了,你还拦着朕做甚?滚幵,阿难在等着朕去救他呢!”
结果当然什么都没有,别说人了,连只耗子都没见着。
“混账,他把阿难藏哪去了!”
“陛下。”姚鼐忍痛亦步亦趋跟着皇帝,劝道:“公子不在这里,陛下咱们先回去歇息可好?”
“你说他不在这里?”高炀捏住姚鼐肩膀,大总管疼得龇牙咧嘴,用力点头。然后就见高炀阿阿哈哈放声大笑,怒指内殿方向,暍道:“朕不管你如何神通,阿难都是我的人!”
既而齐国皇帝目光一寒:“来人!”
大总管不敢怠慢:“奴才在呢。”
“把这里给朕拆了,现在就动手!”
白虎殿本就被掀掉顶子,如今连夜叫人拆,姚鼐就明白也许有些事是该到一个了结的时候了。哪怕高炀暍得酩酊大醉,在他潜意识里,对白虎殿发生的一切都是深恶痛绝的。即便事后知道真相,但对先皇的记恨已经让他走火入魔。
这时皇帝暍过醒酒汤,已经稍微清醒一些,视线扫过百余忙碌的身影,对着无尽的黑暗渐渐勾起嘴角。高冕,你就对着那些砖石瓦砾烟消云散吧!
撤出工匠,高炀亲手将火把投进洒满桐油的断墙石堆。
一时火光冲天,大半个京城都因皇城方向的大火被映照得亮如白昼。
京城人心惶惶,天不亮赶往宫城的大臣们一个个揣着各自的小心思,惴惴不安等消息,结果等来了大太监的“上朝”二字。
晨光熹微,白虎殿方向的大火渐熄,但仍有少许浓烟间断冒出来。
已经搬去紫霞殿的卢妃对着远处的烟柱怔怔出神。
她披着斗篷,身后并不是大宫女墨儿,一人身着侍卫服,默默站在卢妃身后。
“他疯了。”
卢妃神色有一丝动容。
“娘娘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卢妃闻言一笑,转过来反问:“怎么,嫌昨晚本宫伺候的不周到?”
那人莞尔,突然出手如电捏住女人的下巴。女人微微一愣,就迎着他的目光不见丝毫惧色。
“你的身子和你的脸一样诱人。”
卢妃不语,那人更加肆无忌惮:“软玉温香,叫人欲罢不能。”
“你已经得到了。可是......”卢妃语声一转,跟着沉下脸来:“我的还没有。”
啪!
那人在卢妃粉面上轻轻一拍,力道不大,但行为颇轻佻。
“我还没急你到急上了。”跟着把女人往一旁柱子上一按,语气越发轻浮:“怕是你嫌弃我昨晚伺候得不周到吧嗯?”
卢妃吃痛,峨眉微蹙,却没有反抗。
“我要后位。”
男人凑在她耳边,呼出一口接一口带着炙热温度的气息,粗喘着说:“后位算什么?就算你要做女皇,我也可以助你达成心愿。只不过,娘娘目前这点回报不足以说动我啊!”
卢妃绣眉微挑:“似乎你忘了是我把你从那个不见光的地方救出来。”
“这话不错。”那人叹口气,跟着用力一顶。
“所以我得多卖些力气谢娘娘啊!”
千里之外,没人知道不可控的变数正在悄然逼近京城。进入羌族领地,赫连明日弃车改骑马,一路小心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再有半个时辰路程,他们将抵达渡口,只要渡过大河他们就平安无虞了。所以这段路才是险象环生最容易发生变数的,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却发现人生从来没有坦途。
“羌人来了!”
赫连明日一扯车壁上一根不明显的绳索,晔啦一声整个轿厢垂下一层金丝软甲,他又以最快速度将车顶软甲展开,才对顾兰亭笑了笑:“别担心,只要不是火攻,他们不会伤你分毫。留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对攻二有好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