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为了给顾兰亭看病，召集天下名医进京会诊，赵无忧对此很不以为然。医术再好又有什么用，医术医得了病，医不了心。他的症结在心上，解不开心结，谁来了都一样。
赵无忧这话没有错。
顾兰亭被诊断为失心疯，但他并没有时时刻刻表现出狂暴不安，虽然时有焦虑又不认人，但总体来说还算安静。他不抵触与人接触，只是对自己认定的熟悉的人或物产生依赖。比如布老虎、机关娃娃等。有时他能对着手持大刀互砍的娃娃盯上一整天，只要不叫他他就会一直看下去，直到机关销子彻底报废。
各地来的名医一茬又一茬，看过之后无不摇头叹息，结论和赵无忧并无二致。
对此皇帝很失望，晚些时候抱着顾兰亭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就想，真的没希望了吗？他把人扳了一个方向让他面朝自己，顾兰亭似乎很不情愿，用力挣了挣这次没挣开。
那对眸子再也亮不起来了，高炀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恨不得叫人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给他嵌进眶子里。可是不管他去青龙寺求神问佛拜了多少次，那对眼睛始终黯淡无光。
“阿难啊，我已经刺破手指，每日以血抄写经文，昨日刚刚抄好就立刻派人送去了青龙寺，佛祖都看到了我的诚意，可你为何还是看不到我？”
“陛下。”
五更端来一只小盅，黑褐色的药液散发着浓浓的苦昧，如果仔细闻，刺鼻的苦涩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姚鼐把小盅递给皇帝，眼睛尽量忽略皇帝左腕裹着的还洇着血迹的绷带，跟着在心里叹口气。
这是渤海郡举荐的名医给出的方子。
除了辅以各种名贵药材，药引则是当今天子的心头血。
心病嘛，当然需要心头血作引。
左手与心脉相连，所以就在左臂取的血。
现在药来了，怎么劝病人暍下去是个大问题。顾兰亭没疯前是个非常配合的病人，从来没有因为服药叫人操过心，但是现在这一优势在他心里那道门封闭之后就荡然无存。
其实高炀多少知道一些原因。
据郭淮所言，他不止被赐了一次蚀骨，包括其他折磨人的药。被侍卫按住动弹不得，用汤匙撑开嘴巴毫不留情灌下去，让他在心底对药产生了强烈抵触。只是过去他能控制，现在谁也无法叫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的人再去做常人的事情。
这是来自内心产生的本能恐惧，谁也控制不了。
富有天下的九五至尊又怎么样，照样在一个失智的病人面前败下阵来。
顾兰亭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又踢又打，几次险些把药盅打翻。皇帝小心翼翼既要护住人怕他受伤，又担心别动作大了把药撒了。他倒不是心疼自己那一摊血，只是觉得都是名贵药材又准备了那么久，真要撒了实在可惜。
“阿难别动，听我说，这是治病的药，不会害你的，乖过来暍了。”
“晤晤晤！”
顾兰亭连摇头带躲闪，高炀见实在哄不了把心一横，仰头把药倒进自己嘴里。
姚鼐等人急忙转过身去，就听身后晤晤晤一阵抗议。
顾公子抗议服药，皇帝偏要喂，这成了每日皇帝例行公事。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身边伺候的人都啧啧称奇，但皇帝面无难色的偏就做到了。每当皇帝通过渡药把药喂完了，也不顾自己嘴里苦得只想哭，赶紧叫人拿蜜糖往顾兰亭嘴里塞，先堵住他的嘴再说，然后自己再跑到一旁狂灌凉茶水漱口。
在顾兰亭疯了后，皇帝仿佛一夜学会照顾人。
除了每天艰难的喂药，其余事情在尝试几次亲力亲为后，也不愿再假手他人。仿佛通过做这些事，能打动满天神灵，保佑顾兰亭早日清醒过来。
卢妃心疼皇帝，就找了一天让皇帝一旁休息，她亲自端着碗，舀出一勺荷叶粥。
“兄长，妾身是范阳卢婉姝，这里给您见礼了。”
顾兰亭呆呆的，仿佛想不出来为什么面前多了一个大眼睛的美人。这样子把皇帝逗乐了，就夸卢妃生的好，连痴痴呆呆的顾兰亭都看直眼了。卢妃粉面一红，小声瞋了一句；“陛下尽拿妾身打趣，妾身不依。”话是这么说着，但一脸的欣喜确实假不了。
也是怪了，顾兰亭并没有排斥她，这让皇帝微微惊讶，又有点吃昧，可是又看顾兰亭一口一口一碗粥暍了大半碗，再有不甘也没了脾气。只能在心里大骂，阿难这家伙一定是故意气我！
卢妃这一举动了不得，顾兰亭居然肯老老实实吃东西，这让寝宫所有人大感意外。
皇帝事后问起赵无忧原因，太医连连摇头表示闻所未闻。
“许是天意，德妃娘娘大概和公子有缘。”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就让吴忠又找了一趟卢妃，问她能不能再熬些荷叶粥送来。卢妃面无难色应了，晚上亲自带着人就给送来。
“陛下，兄长今日胃口不错。”
“幸好宫里有你，阿难有口福了。”
卢妃浅浅一笑：“能让兄长吃一□，也是妾身的福气。”
“阿难，给你认个妹妹如何？”顾兰亭呆呆的，根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陛下。”卢妃帮皇帝换手腕上的绷带，把止血粉轻轻撒上，小声问：“疼吗？”
皇帝摇头。
卢妃眼眶瞬间湿润。
“爱妃不必担心，朕身强体健，这点皮外伤不碍事。”
卢妃哽咽道：“只盼着兄长早些好起来，陛下也不用再受此取血之痛。”
皇帝心中一痛。
这时天色已晚，卢妃知道该走了，就起身准备告辞。这时皇帝叫住她，忽然道：“司珍新制了七宝华胜大冠，一会叫姚鼐给你送去。”
卢妃难掩喜色，大礼参拜，皇帝笑了笑，亲自扶起卢氏，又瞩咐道：“后宫和睦，便是天家最大的幸事。”
这时姚鼐已经带人取出大冠，顾兰亭眼睛一亮，悄悄把手伸了过去。
众人一愣，却见他托起大冠左右端详，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然后就在众人觉得他不过一时新鲜的时候，突然把“罪恶”的手伸向大冠的顶珠，众目睽睽一拧。
“阿难不要！”
皇帝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顾兰亭就像所有犯错的孩子那样，孤零零躲在一个角落不肯出来。哪怕没人忍心去责备他，只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皇帝哄了几次不奏效，卢妃轻轻道：“陛下，让妾身试试。”
女人接过大宫女墨儿匆匆从住处取来的精致小盒，当着顾兰亭的面打开盖子，淡淡的柔光令人眼前一亮。
“兄长不用担心，刚刚那只顶珠已经叫司珍去修了。兄长是不是很喜欢，这一盒都送你把玩好不好？”
顾兰亭缓缓转过头，眼神还充满警惕，但看到一盒珍珠时再也移不开眼。他试着伸手，卢妃冲他点头，用眼神鼓励。然后就见顾兰亭试探着把一整盒都接了过来，拿起一颗看看，又拿起另一颗仔细看，似乎对哪颗都爱不释手。
皇帝松了口气，心说今晚能睡个好觉了。然后又对卢妃道：“还是你有办法。”
卢妃边走边道：“妾身也只是试一试，心里并没底。如今兄长能好好的，是托陛下的福，妾身并没有做什么。”
说这到了皇帝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想着赐你一顶大冠，谁知竟被阿难摘去顶珠，眼下还得命司珍重新镶嵌，朕实在……”
“陛下，”卢妃突然大胆打断皇帝。
“陛下无需内疚，不妨往好的地方想。若非因这大冠顶珠一事，谁也不知只是一些珍珠就可让他开心如此。妾身倒觉得，今天因祸得福，所以陛下该高兴才是。”
皇帝感动极了，心说房如月要是有卢妃一半的胸襟和聪慧，后宫也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房妃并不知道她正被皇帝与卢妃比较，此刻她气冲天灵，暴躁得比顾兰亭发起疯来还恐怖。
“陛下竟然把新制的带顶珠大冠赐给卢婉姝那贱人了！这宫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琥珀等人跪了一地，一个个抖如筛糠。
司珍新制大冠不假，但那顶象征身份的大冠不是人人都可以戴的。每个妃子按照身份尊卑都有属于自己的大冠，贤德二妃的大冠形制相仿，睢一的区别就是嵌在顶上的顶珠。
__只有真正未来皇后的大冠，才会嵌顶珠。
那枚顶珠，意味着大冠的主人离后位真正一步之遥。
皇帝今天把带顶珠的大冠下赐卢妃，不就是告诉大家，未来的皇后意属卢氏吗？
这让房氏家族情何以堪？
他们送出家族的淑女，为的不就是后位嘛！
“卢婉姝那贱人趁着皇上近来疏远我，靠着讨好姓顾的贱奴博取圣心，还真是有心计！”
琥珀着急道：“娘娘先别骂了，还是赶紧想想对策吧！再不想办法，说不定哪天立后诏书就颁下了。”“立后......诏书......”
房妃突然失了力气，颓然跌进座椅，委屈道：“陛下不肯见我，又没法给哥哥传消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都是姓顾的贱奴害我！”
作者有话说：
比亚迪真的没油了，大家留言吐槽炸慢君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