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一百一十五章 、(副cp)赎龙

  这些珠宝玉器都是村子的,只要把这个放在村子里养了二十五年的人交出去就好!

  青年背后几十车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莫说是出现在偏远的村子里,就是再不识货的人也看得两眼发直——面前多得足矣买下一块封地,甚至只要拽下一颗车厢顶坠的玉珠,这辈子便能吃喝不愁了!

  “孽子能跟在圣驾身边,真是天大的福气!”

  皴黑矮小的男人想都没想便直接应了下来,双膝跪地连连磕头,无比虔诚,他操着极重的口音道:“谢主隆恩!”

  “爹……”战贺颐欲言又止。

  李成煜看向贫弱的书生,仰着下巴问:“怎么,你不愿意?”

  不等战贺颐开口,男人已经顺着李成煜的话说了下去:“愿意愿意,他饿了几日只会说昏话,实乃草民教子无方。”

  男人长跪不起,一边对自己这脑袋不开窍的儿子恨得牙痒痒,转而又对李成煜谄媚讨好:“请圣驾开恩,让草民再和这孽子说几句话。”

  李成煜轻蔑地笑道:“准了。”

  男人撑着锄头起身,揪起战贺颐的耳朵就要往下压。结果被李成煜一瞥就失了气势,只得把他拽道一旁轻声狠骂道:“你这天杀的小子!做爹娘的怎么会害你?之前老瞎子说你是什么龙气极富极贵命的,这不就灵验了么!

  只要你跟着走了,以后仕途一片光明,你这小小的举人明天就能骑到状元头上!咱们村子也能跟着沾沾福气,你若是去了,便不枉老子和你娘养你那么多年!”

  李成煜假装没有听到父子二人威胁似的谈话,单手拖着下巴缓缓多不到二人身边,故作惊讶道:“慢着,我有说过买这人用来做什么吗?”

  男人一愣,面上的虚伪的恭敬不减,“圣驾的意思是……”

  “只要收了礼,这人便是我的了。”李成煜用剑鞘弹了弹战贺颐肩上的浮灰,轻蔑地笑了,语气戏谑却透着些认真,“就算我把他蒸煮煎炸、生吞活剥了,你们都要毫无怨言才是啊。”

  “是是是,毫无怨言。”男人只当李成煜在说玩笑话,胳膊杵了杵战贺颐的背,咬牙切齿地逼着他快些答应。

  战贺颐扯了扯嘴角,明知道李成煜不是开玩笑,还是强撑起一个笑容说:“陛下说笑了。”

  李成煜见男人脏兮兮的胳膊戳着战贺颐的背,忍不住啧了声,勾着他的腰带便把人拽到了自己身边,嗤笑道:“君无戏言,谁同你说笑了?”

  战贺颐闻声对上一双晶亮的龙眸,墨黑的瞳孔透着凡人无法触及的顽劣和残忍。

  战贺颐轻声问:“陛下想做什么?”

  “我看你好像不服气,一副说什么都要留在这荒村里的样子。”李成煜拨了拨头上的冕旒,“这样吧,但凡这其中有一个人希望你留下来,我就不带你走了。从今往后也不会再跟着你,如何?”

  战贺颐看着高举火把跪倒一片的人,不知为何心中还抱着一线希冀。他定了定心神,敛着眉眼道:“谢陛下开恩。”

  “你这回又要谢我什么?”

  李成煜不曾想战贺颐胆子大了居然还敢应声,头稍稍一侧,那紫玉冕旒也随之颤了颤,“你就这么想摆脱我?之前到底是谁跪在草垛子上说要我救他的?想来你也和这些贱种一样是个没良心的,给你越多,你便越发不知好歹。”

  许是发现这一无所有的人真想摆脱自己,一向高傲的陛下怒气腾升,连眉眼染上了些薄怒。

  战贺颐仍低敛着眉眼,默不作声。

  他正夹在两方给予的恩情之间摇摆不定,进退两难。

  村子予以他的恩情不多不少,不足以让他对这个村落深恶痛绝,却也不至于让他对村里恋恋不舍;李成煜给他的恩情也正正好好,不足以让他在傲世轻物的真龙陛下身边惶惶不可终日,却也不至于让对这青年感恩戴德。

  村里要拿他换取金银珠宝,李成煜要杀他体内宿着的神仙。两者都想着得很——只要目的达成,就是折了他的性命也无所谓。

  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如今也不得不被逼着做出选择。

  只是喜怒无常的龙总听起来比人要吓人得多,于是战贺颐便把李成煜放在了村子后面。

  这于高傲的天龙而言简直与羞辱无异,不仅被放在战贺颐心上陪一群乡野贱种做比,而且还比输了。

  “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

  李成煜嗤笑一声,眉眼凌厉,一把极少出鞘的脊骨剑磨了磨战贺颐的脊梁,仿佛在饶有兴致地丈量长度,“你希望谁开口挽留你?你不妨先设想设想……毕竟只有这样,一会儿你希望落空的表情才足够有趣。”

  战贺颐勾了勾嘴角,眼中疲态尽显,竟连笑都算不上了。他说:“只要有一人能说上些挽留的话就好……其余的,我不敢做他想。”

  是他的要求太过了吗?可如若当真没有人想要他留下,如若在所有人心里他都不如这些金银财宝来的重要——

  那他这些年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好像人生二十五载,他都跪在自己坟中给他人做嫁衣裳,还不得不任劳任怨。

  “是吗?那我只能欣赏你希望落空后崩溃都蠢样了。”

  李成煜难得把长剑佩在了腰上,双手拽着书生墨黑的衣领往下一拽。战贺颐脖颈后猛然一紧,李成煜收了力气,但手劲还是不小,这一拽逼得人只能在他面前俯首。

  战贺颐的鼻尖险些蹭到李成煜的脸颊,好在他急急地停住了。火光攀上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孔,青年一张俊颜在战贺颐面前被蓦然放大,龙眸晶亮,眼角眉梢处尽是畅快的傲意和狠厉。

  这世上到处都以强为尊、以美为崇。或许面前这人便强大到万物臣服,亦美到足矣让天下凡人都为之心醉神迷。

  思绪飘忽,战贺颐竟盯着李成煜的脸又出了神。回过神时他堪堪侧目,藏在袖下的手都捏成了拳。

  李成煜只当战贺颐在害怕,心中鄙夷不屑更甚。嗤笑着慢吞吞道:“你到时候最好哭得大声些,别让我觉得太无聊。”

  两人方才的对话都咬耳朵似的,只要李成煜有意,便不会让旁人听去。

  不等战贺颐多说什么,李成煜一掌抵着他的胸膛便把他推远了,忽然大声道:“哦对了,该怎么办呢?都说养育之恩大过天,父母双亲自然要分到最多最好的。可剩下的物什又该如何分配才好?”

  天龙如睥睨蝼蚁一般瞥了一眼这群刁民,见他们一个个都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一句,鄙弃地笑道,“这样吧,他能活到现在还中了举人,这村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公平起见,那就按功论赏吧——这么多年,谁帮衬他帮衬得最多,谁分到的宝贝就越多。

  我对这些不甚清楚,你们就自己看着分吧。”

  后排的仙侍们捧着箱匣上前一步,把数百个村民团团围住。上百个箱匣盒柜被一同放下,郑地有声,箱盖一开,金银财宝、山珍绫罗哪个不迷人欲眼?

  那些被李成煜称作乡野贱种的村民们面上浑没有了一开始佯装的和蔼可亲,只道是利益熏心,见李成煜撤了侍从,默许似地往后一站,瞬间便丢了火把。众人都双目赤红地推搡着抢夺箱匣里的稀世珍宝,一边哄抢还一边叫骂道——

  “你滚开!俺们家自己娃儿都没有书念,还送了他家三支笔和五张纸,这一盒当然是给俺家的!”

  “小颐冬天没得吃,我不知道给他塞了多少个白面馍馍,这后面几车面粉和白米都该送到我家去!”

  “你们都算什么?他身上穿着的衣裳还是我给他绣的边哩!”

  “之前他爹腰不好,借我家牛耕了三亩地呢,我都没问他们家要过银子!”

  战贺颐拾起一根滚到脚边尚未熄灭的火把,用手掌扇了扇,呛了两口烟,总算是重燃了。

  仅此片刻,数十个侍从已经笑眯眯地着手把几十箱金银搬到他家中去了。那在家总是板着脸孔的男人竟笑得合不拢嘴,一柄常被握在手里的锄头都被丢在了一旁,一翻箱匣,竟还寻到了根纯金的的拐杖。男人连忙捏在手里掂了掂,喜笑颜开,似是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眼前之景尚能称得上是意料之中。

  战贺颐一扭头,居然连所谓心思纯洁的孩子都为了几箱糕点起了争执。穿着无袖白褂的孩子抓起地上的沙土就往旁边人的脸上糊,毫不客气地大声道:“颐哥对我最好,所以这些都是留给我吃的!”

  “颐哥上次从县里回来还给我吃了几粒干果!”旁边门牙都落光的男孩说话都漏风,伸腿便绊了旁边的孩子一跤,一手已经掀开了糕点食盒上的红布,“颐哥明明对我最好!”

  “你放屁,你都吃过颐哥给你的干果了,现在就别来和我抢!”

  “你做什么……”

  嘈杂的吵闹声中又夹杂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人间炼狱。

  战贺颐木讷地把面前一切尽收眼底,回过神来时,所有村民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他所谓的乡亲邻里瞪着一双双混浊的眼,丑态尽显,贪婪无餍已经溢于言表。这些人就如恶鬼般缠绕在战贺颐周身,用二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不停地催促着他、绑架着他。

  孩子抓起食盒里的糕点就往自己衣兜子里塞,一边争夺一边高声尖叫道:“颐哥,你说句话啊,谁应该分得最多?”

  妇人已经褪下了最外层的一件粗布麻衣,把金银绫罗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披裹,眼角的皱纹都笑得耸了起来,好声好气道:“小颐,你实话实说,这些年婶子对你不错吧?”

  牙口脏黄的老头咬了一口纯金的锭,四肢都牢牢地勒在红木雕花的大箱上,仍旁人的拳打脚踢就是死不撒手,咧着一口黄牙笑问:“好孩子,这些都是给阿伯的对不对?”

  光着膀子的干瘦汉子背了两匣参草山药就要往自己家里冲,仿佛还如从前那般言辞恳切地说:“大哥总要给自己凑点娶媳妇的钱不是?颐娃儿啊,你能体谅体谅大哥不?”

  ……

  火光摇曳着映上一张张蜡黄憔悴的脸孔,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战贺颐熟识的每个人都面目狰狞、凶相毕露。

  明明口口声声说要把他煎蒸煮煎炸、生吞活剥的是李成煜,可面前这些人好像更希望能把他榨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吵死了。”

  李成煜忽而出声,轻轻拍上战贺颐的肩,一拉就把人挡在了自己身后,上前一步遮住了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真龙陛下又把剑提在了手中,蹙着眉,一脸不悦道:“村里的事,别和我的人扯上关系。”

  那些村民还在暗暗较劲,只是听到李成煜发话便全部噤了声,再也不敢看向战贺颐了。

  战贺颐看着青年不算宽厚的背,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从前在京城赶考,他最信任的是面前这个要杀他的人;最后肯为他说话的,竟还是只有这个要杀他的人。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是怨的——他有多怨恨这些人,他有多想逃离这个村子,他有多想与这村里毫无瓜葛,从前他不是没想过,而是他不敢想。

  因为从小念的书都叫他遵守孝道,变着花样告诉他要懂得知恩图报。小到孝顺顾家,大到忠君爱国,他养在村子便是必须刻在心里的铁律。

  可书上从未说过恩也有不善的,就如此情此景,究其根本不过是以恩换利。

  倒不如从始至终都孑然一身,也好过被亲近之人利用后遗弃至此。

  战贺颐怔怔地立在李成煜身后,袖口突然一紧,回头才发现是自己的母亲伸出皴裂粗糙的手攥了攥他的袖口,轻唤了他一声“颐儿”。

  心存善念的书生听到这一声叫唤竟然没由来地松了口气,似是大喜过望,舒眉展眼地喊了声:“娘。”

  他原以为自己的身生母亲会作态挽留,再不济也会对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留恋和不舍之情,让他对这个已经失望透顶的村子不至于心怀恶怨。

  结果那瘦弱的妇人拿出他常背在身上的行囊塞到他手中,还用打满补丁的袖衫擦了擦眼角的累,欣慰道:“咱们颐儿有出息了,真不枉娘养你这么多年。”

  “……娘?”战贺颐托手中的行囊好似有千斤重,他惊愣地摇着头,温润儒雅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为什么连您也……”

  他眼下两颗小痣都透着忍无可忍的怒意,一时竟忘了李成煜还站在自己身旁。

  妇人并未察觉到战贺颐的异样,仍旧絮絮叨叨地作着临行前的关照:“你就跟在圣驾身边好好伺候,吃些苦头也是应当的。如今家里日子靠你好过起来了,娘的苦日子也总算熬到头了……”

  她一抬手揩泪,袖衫滑落,便露出了腕上两个个又粗又实的金镯子。想来是在刚刚才送进家里的珠宝箱匣中随便拿了两个戴。妇人的腕细得镯子乱溜,锃亮的金器戴在她身上非但不趁人,反而还有些偷来的味道。

  “如若我随他去了,您余生都见不到我了。”战贺颐双唇颤抖,“即便这样也无妨吗?”

  “颐儿,你怎么能这样想?”那妇人还是瓮声瓮气地和他讲着所谓的经验之谈,说到最后竟还数落起他的不是了,“穷人家送孩子进宫当太监几十年都和家人见不了一面,更何况你跟在圣驾身边是能享福的,你怎么还在犹犹豫豫?一点都不爽气。”

  战贺颐眉峰微折,问:“您就……一点都不希望我留下来么?”

  他已经对父亲不抱指望,可哪怕他的母亲肯为自己作出一丁点儿的挽留之态呢?

  妇人显然是急了,揉搓着一双干裂粗糙的手,腕上两个笨拙的金镯子撞得叮叮乱响,急切地要去抓战贺颐的手,“你要是留在村里,大家没了这些金银,以后不还得过苦日子?

  颐儿,你为啥这么自私,总说你不想去?大家又不会害你,你怎么就不能为爹娘、为咱们村子里多考虑考虑?”

  战贺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母亲一双苍老的手。他时至如今还是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把行囊背在身上,故作镇定道:“……孩儿明白了。”

  他才想起李成煜还在自己身边,慌忙回头,见李成煜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努力和颜悦色地唤了声:“陛下。”

  李成煜一双龙眸扫了扫他刚才被妇人牵过的手,神色晦暗不明,道:“这村子是没人能听得懂人话么?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以为你跟了我是去过好日子的?”

  长夜寂寂,风静云停,偌大个荒村只能听到青年一双月靴徐徐踱步的声响。

  李成煜低头沉吟不语,抬首时又换上了傲慢又轻蔑的笑。

  他围着战贺颐转了圈,忽而隔着衣料拧了拧他侧腰上的肉,挑剔似地说:“我不喜欢吃死肉。故而宫里都畜牲都先养着,等到想吃的时候再把肉片下来。”

  战贺颐垂着眉眼看向李成煜,腰上一紧,疼却能忍,抿着薄唇没有出声。

  “可惜畜牲的味道也就那样。”李成煜语不惊人死不休,舔了舔唇继续道,“我后来发现,还是人肉好吃些——

  尤其是养在荒村的穷书生,味道尝起来更不错。放宽心,就与凌迟差不了多少,若是气运好,血流得少了,还能多活个两三日呢。”

  战贺颐背着行囊手足无措,一时间也分不清李成煜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听陛下这话说的头头是道,便是假的也有八分真了。

  跪伏在地上的村民们偷偷面面相觑,额上也渗出了不少冷汗。只庆幸立在李成煜身边的是战贺颐,得了这般福气被圣驾选中做“菜人”。

  “看来你村里人都心疼你,一听到卖你是用来吃的,便舍不得你跟我走了。”

  李成煜看一群刁民各怀鬼胎,转身一拂袖就示意仙侍们把箱匣全部收回车厢,头也不回道,“那你就留在村里吧,这些金银我也一并收回去了。”

  “陛下,陛下……”战贺颐见李成煜走得果决,竟鬼使神差地快步跟了上去。

  他不敢轻易去拉李成煜的袖衫,最后只得张臂拦在了金龙陛下面前。可他把人拦下来了还大脑发懵,支支吾吾地也不说不出什么名堂来。

  李成煜不冷不热地问:“你还有事?”

  要他怎么说?

  难道真要他告诉陛下,如若往后余生再也不能与之相见,他竟……

  他竟怀了些留恋之情。

  “有话快说。”

  李成煜用指尖敲了敲剑柄,侧仰着下巴挑明了他那点根本藏不住的心思,“怎么,舍不得我走?”

  战贺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心虚地抬眸,恰好对上青年一双尽是揶揄的眼。

  李成煜每每露出这个表情便不会有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战贺颐脚步一滞,听得背后有孩子咕咕哝哝道:“颐哥对我特别好,我确实有点舍不得颐哥走……”

  “可是……”

  “可是牺牲颐哥一个,能幸福我们一村呢!”

  他惊恐地回头,孩子最能袒露真心的一句话彻底解了村民们的燃眉之急,也终于撕开了他们虚伪的面皮。议论一声盖过一声,场面一时沸反盈天,竟无人再过问战贺颐的意见了,全都七嘴八舌地乱说着——

  “是啊是啊,更穷的时候还换孩子吃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说生下来就夭折的娃娃也不少,颐哥儿好说歹说也活了二十五年,反正难过几天也就不难过了!”

  “娃儿啊,村里到时候给你立个衣冠冢,年年的贡品都不会少,你就安安心心上路吧!”

  “你在这村里过得苦,阿爷和你爹去庙里给你烧烧香,保佑来世你投胎投个好人家!”

  “婶子,你也莫哭。儿子被天子招了去,我听人说这个叫入龙肚,做爹娘的是有福气的!”

  ……

  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你一句我一句地胡扯着,战贺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揩了揩眼角的泪,惊喜地唤了声“是吗”,欣慰地瞥了自己一眼,口中还念叨着“苦了一辈子总算是有福了”诸如此类的话。

  再后来,他看到那矮小黝黑的男人笑呵呵地回来了。男人先问了声旁人为何自己还没有跟着李成煜走,听到解释后也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即战贺颐又听到旁人劝他爹趁着年轻时再多纳几房妾,免得将来没子孙延续香火。只有听到这话时男人才来了劲,一双手在纯金的拐杖上搓来搓去,仿佛是真担心自己后继无人。

  战贺颐歪了歪头,麻木无感地听了许久。他没戴书生帽,也不知那帽子被放到哪里去了,脑袋正嗡嗡地作响。

  他眼下只知道自己身上有些冷,嘴唇也被凉风拂得干到起了皮。哆嗦着咬了咬下唇,竟察觉不到一点儿疼。

  若问世间有什么恒古不变,或许答案也只有人心贪欲了吧?

  他现在竟由衷地感谢这些人,感谢这些人从未改变,好让他离别之时心中并无一丝愧疚。

  “……谢谢你们养育我至今。”

  战贺颐撩开长衫,“噗通”一声跪在了土路中央。尘烟肆起,他脸色苍白地对着那些贪婪的恶鬼们一叩首,断了自己对亲缘的最后一点念想,“这份恩情,今日便两清了。”

  他给出了最后一点善意,可甚至无人愿意应他一声,那群人重又分配起了财产,根本无人在意他现下是死是活。

  好像在与金银珠宝作换的那一刻,战贺颐就在人间被彻底抹除了。

  到头来,他还不如干脆如同流云一般销声匿迹,在天上飘得久了还要被人骂挡了日头。

  战贺颐神色平静地跪着直起身,村落的火光仿佛已经离他远去了,现下他只觉得一身轻松。他又挂起一个如往常一样儒雅温润的笑,说:“让陛下见笑了。”

  他原以为李成煜对此会狠狠讥讽一番,心里早就做好了被数落侮辱的准备。结果青年只是哼了声,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馥郁的龙腹香环绕着他,战贺颐不敢多想,只得闭紧了眼。天丝袖袍拂面,他头上忽而一沉,伸手摸了摸,正是他遗失了的那一顶书生帽。

  “真没意思。你打算在那里跪到什么时候?”

  李成煜的声音从背后轻飘飘地传来,催促道,“还不起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