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五十二章 、请君入瓮

  等言如青把药材重又理完,探头向外望去,屋外尘土飞扬,只能看见碌碌远去的候府车马。

  哪里还有颜筠谦的身影?

  他以为颜筠谦就这样不辞而别了,又在门口等了半晌,最后顺手带上了门。

  言如青明白自身已经与颜筠谦牵连过深了,万万不可再多出些不该有的瓜葛。

  可为何知道颜筠谦走了,心里却并没有期望中那般如释重负?

  思绪杂乱无章地堵在脑中,听药箱处悉悉索索地传来一阵响动,言如青走近了去瞧——

  “我看你还敢不敢再用红木柜磨爪子!”小少爷忽而从柜台后头蹿了起来,双手抱住墨池的腋窝,恰好一托就举到了言如青面前。

  猫毛伴着木屑一齐翻飞,颜筠谦咳嗽着从墨池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眨了眨眼,“啊……师父。”

  言如青一时愣了神:“你怎么不随着车马一同回侯府?”

  原来把颜筠谦放在心上还不够,还是要亲眼见到才觉得心安,亲眼见到才觉得高兴。

  只是事到如今心思无论如何都不能外显,言如青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开口便像是在下逐客令。

  颜筠谦附身把墨池放了下来,知道言如青还想着昨夜的事,规规矩矩地收敛了性子:“是打算回去的,只是昨夜的事还没和您交代清楚,便想着再留一留……”

  言如青颔首:“你说。”

  颜筠谦一五一十道:“ 稚景说您在国师府性命攸关,我便偷偷出了宫……这件事我也不好告诉旁人,就把您抱回来了。”

  虽说言如青先前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真听到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时,仍在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先不提私自出宫是大罪,就凭一己之躯去国师府去救人,颜筠谦真是为了他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了吗?

  “你怎能深夜私自出宫跑到国师府去?若是季玉卿不放我,把你也一同抓去怎么办?万一稚景骗了你,而这恰好又是想置你于死地的圈套又当如何?”言如青蹙着眉,愈说愈凌厉,更带着些难以掩饰的心焦,“我就值得你这般以身涉险?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

  颜筠谦乖顺地等言如青说完,眼睁睁看着爱人不动声色地把后半句用缄默掩饰了过去,一张面孔又浮上沉稳冷静的表象,一改说辞,“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如何能向候府交代。”

  “我只是放心不下师父。”

  如若放在从前,言如青必会向颜筠谦坦然道谢。而如今只能违心地装下去,冷冷地道:“谁什么都比不上你自己的性命重要。”

  哪怕颜筠谦口口声声说这条命是言如青给的,那也终究不是属于言如青的。

  言如青不想自己说得言重了,让颜筠谦看出来自己在有意疏远他。转而又问:“你要在这里住到几时再回侯府?”

  “今日下午就走。”言如青原以为颜筠谦还会在这里赖着不走,不曾想颜筠谦目光游移,犹豫了良久才一字一字地把话吐了出来,“家里想让我快些订亲。”

  定亲?

  颜筠谦上头还有两位未曾娶亲的嫡兄,更何况他还未到二十,谈不上晚,这会儿忽然定什么亲?

  不过定了亲又不是当下就要娶,颜筠谦命弱体虚,早做打算也是应该的。

  “……如此,也好。”言如青先应和下来,开口才惊觉他此时的嗓音低沉得都不像自己。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旁抿了一口茶,那茶水还未曾来得及换一壶新的,隔了一整夜,入口又冷又涩,着实不好受。

  他再开口时又平静得好比一池冷水,不带一丝慌张,“你还未到弱冠之年,候府便已经着手安排了么?”

  言如青无时不刻都在提醒自己,说这世间尊卑有伦、鸿沟难越,这份情愫无关情爱,只是在绝望与逆境中能见到熟稔之人实在太过美好,不得已才萌生了别样的心思。

  “许是不希望皇上再招我进宫了,怕惹出是非,故而觉得早些定下来为好……吧。”

  “侯爷和夫人心里已经有人选了?”言如青手里的茶盏端得不稳,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脆响。

  颜筠谦干巴巴地答:“爹中意帛州知府的长女。按辈来说是表远亲,应该过几天便会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

  “不错。”言如青又抿了一口冷茶,这回连喉头都涌上一阵涩意,却仍在故作镇定,“确实与你相配。”

  相配什么?连见都没见过一面。

  “连师父也觉得这样就好?”

  “……是。”言如青冷硬道。

  颜筠谦知道言如青说的并非是真心话,伸手摁住言如青放下的茶盏,恰好搭上了对方的手背,“不要再喝了,冷茶伤胃。”

  言如青今日就是要把不领情贯彻到底,滞了片刻便用另一只手把颜筠谦的手推开了,“我既为师,自是真心期望你寻到能与之相守一生的人。”

  颜筠谦不恼,却怎么的也有些郁闷。他想相守一生的人就在面前,正一板一眼地想着如何把自己推远。

  啊,当真一点都不可爱,只是落在颜筠谦眼里怎么看都喜欢。

  颜筠谦以退为进,委屈道:“师父这样说,是因为昨夜的事还不肯原谅我,故而不肯像往常一样待我?”

  “没有。”言如青稍稍别过头看向一旁,“昨夜的事我不放在心上。”

  他稍稍抬眸去观少年的神情,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失落,仿佛一只向来养尊处优又忽然被狠心之人抛弃的小狗。

  虽说算不上小,已经同言如青一般高了。

  两人初遇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情形,那会儿言如青心里只觉得他可怜,一时善心泛滥就把人救了回来,不比如今更多了些愧疚——多看一眼连呼吸都是一窒,多触碰一下连心都是颤的。

  言如青明知再怎么骗自己都无济于事,心底里分明就是喜欢的。

  他当然舍不得糟蹋颜筠谦一片赤子之心,可眼下不是两人情到深处便能够相濡以沫的儿戏。他自始至终从未尽过一点为人师的职责,至少这一点上不能迁就颜筠谦。

  比起往后懊悔昨日的冲动之举,不如在这里就先掐灭了爱欲的苗头。

  颜筠谦都不必去问言如青是不是真心祝他,但凡屋中有面铜镜,翻手便能把言如青眉宇间的落寞照个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希望师父能如往常一样待我。”颜筠谦抿了抿唇,认真地恳求道,“婚约的事,也请师父帮我一起选吧。”

  “你的婚约,自有侯府做主,我……”

  “不行吗?”颜筠谦反问道,“师父仍是师父,那么婚姻大事也应由您过目。”

  既然一切都要像不曾发生过那样翻篇,那言如青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话已至此,言如青深吸一口气,还是应了下来:“好。”

  要他作陪也无用,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反对颜筠谦的亲事;哪怕反对也无用,侯府公子的婚事岂是他一介乡野村夫能评头论足的。

  两人心思各异,随意地塞了些东西下肚就算吃了饭,一声不吭,等侯府的车马再次出现在门前。

  “喵。”墨池看看言如青又看看颜筠谦,最后懒散地躺在药箱的上方。

  今早一群仆从无论如何都没能说动颜筠谦,又无人敢把人强行押回府。最后还是颜筠谦自己松了口,说只要言如青也希望他能把这亲事定下来,那他便回去。

  佩兰一颗心原本忐忑不安了一路,好在见颜筠谦从药铺出来时神色并无异常,背后一身冷汗都尽数褪去了。又小声地向言如青道谢:“多谢言公子,让少爷回心转意了。”

  “佩兰姑娘客气了。”

  佩兰心想,好在言公子是明事理的。

  “师父也一起回侯府。”颜筠谦先一步上了马车,“如此,我订亲才能心安。”

  “是。”佩兰接过言如青手中的行囊。

  言如青颔首,又把墨池托付到了降香怀中。一切就绪,他却仍默默立在一旁不挪动半步,显然并不打算和颜筠谦同乘车马。

  “师父为何不上来呢?”颜筠谦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听不太出他的情绪,“以往我都是和师父同乘的。”

  只怪佩兰太会察言观色,还不等言如青拒绝,便以为是言如青劝颜筠谦定亲的事没落了好,还是让两人的关系僵了些。她连忙顺着颜筠谦的话规劝道:“言公子请上车吧。”

  心思干净如颜筠谦,想来定不是他筹谋好的,一切只是凑巧。

  车厢内狭窄逼仄,言如青一语不发,落座后最多只能和颜筠谦腾出一拳的距离。算不上亲密,却足够让人心慌。

  车马将行,窗格帷帘被风忽而掀开一角,起起落落只在一瞬。言如青移目去看,光影洒在颜筠谦的面庞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少年下巴尖削,还带着些不成熟的青雉,光影退却时似无酒自醉,如玉山将倾,缓缓地越过一拳之界,朝言如青靠去──

  “筠谦!不可……”

  昨夜一吻还历历在目,言如青即刻伸手挡在自己面前想将颜筠谦推远,又侧身别开了眼。忽而惊愕地回神,惊觉为何掌心一凉。低头一看,伸出的手恰巧被颜筠谦握住了,十指扣得紧,挣也挣脱不得。

  这还不算完,托了颜筠谦的福,借着力道靠在言如青半边身子上,两人一挤,不管是谁入了谁的怀,反正车厢可比方才宽裕多了。

  颜筠谦听到言如青说“不可”二字,似又被伤透了心,反问道:“难道从前能和师父牵得,如今就牵不得了?”

  颜筠谦说的在理又卑微,要是说不,那言如青就是承认了还把昨夜的事放在心上,叫人驳也无理、斥也不能。

  “……牵得。”

  言如青原以为颜筠谦要吻下来,神思都有些发麻。结果只是被握着手,并未发生别的,反倒叫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人人都喜欢中庸之道,讲究的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言如青一时也忘了去想还有何处不对劲──两人从前分明就没有过十指相扣的时候,一口应允下来就是正中了那谁的下怀,如了那谁的意。

  “多谢师父。”

  嘴上说的是感激的话,心中的感激之情自然也不是假的。颜筠谦一双眼笑得似两弯月,扑在言如青怀里,手臂悄无声息地揽上了他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