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四十六章 、他成执念

  等言如青幽幽转醒,见窗外景色已然变换。

  帘卷春寒小雨天,季玉卿的身子骨又受不住舟车劳顿,想来自己并未被带出太远。既然如此,只可能在国师府。

  言如青无暇生气或是质问季玉卿,他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只敢眯着眼佯作未醒,瞥向四周。

  屋面朝南,内里装饰简朴,似只是间客房,紫檀雕梁又透着些素雅。言如青被平置在一张床上,双手被束在胸前,双腿也被缚住,整个人被牢牢地捆在床上,挣脱不开,动弹不得。

  床角上四角处有朱砂所绘的红符,不明其用;床沿下处有已燃的红烛,旁边放好了一笏一木一如意。虽说看不见地上布局,只看符,却也知道此局无解。

  丹属南,意长生。

  言如青的眉心处愈发滚烫起来,原是暖热,转醒后似是被这红烛烧着了一般,愈演愈烈,烫得叫他忍不住想蜷起身子。

  “言公子醒了?”

  季玉卿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背对着言如青,捧着茶水喝了一口。乌苍立在他身旁,想为他顺气,却发现自己主子并未咳嗽。

  “少国师好计谋。”言如青淡漠地注视着季玉卿的背影,忍着眉间的烫意,道出来的话仍旧淡漠如水,“抓我不费吹灰之力。”

  季玉卿答:“是言公子太善良,错信了人。”

  哪里有什么计谋可言?不过是利用了这份友谊。

  言如青不恼,心里连半点失望都没有。哪怕他是将死之人,此情此景也能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

  “少国师想以我命续你之命,也不是心血来潮吧。”言如青平静道,“此计是何时开始的呢?”

  “我本以为言公子能猜到。”季玉卿放下茶盏,起身唤乌苍把椅子转向言如青,“你从帛州送颜小少爷回卉安的那回,不巧在路上就遇到了刺客吧。”

  “那不是三皇子的人,而是你的人?”言如青眼眸微抬,看人却仍像平视。

  确实那些刺客是冲他而来,而且在听珠阁内,季玉卿有意引导三皇子承认是自己两次派出刺客要杀言如青。

  “三皇子确也派了人来杀颜小少爷,只是恰巧和我派出去的人撞上了,不明不白便缠斗了起来。”细想,前来抓人的刺客确实身上有伤,才能那般恰巧地被颜筠谦解决了。季玉卿缓缓道,“言公子不愧是仙君临世,气运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若我真有仙君命格,今日也不会在国师府了。”言如青垂下眼眸,顺着季玉卿的话推测下去,“所以抓我未遂,你得了消息才候在侯府讨要回魂丹?”

  “是。我原以为你送颜小少爷回府后便会离去,能给我可乘之机,不曾想颜小少爷是真心要护你,你就此住进侯府,我也不好得手。”季玉卿并未隐瞒,一点一点将真相在言如青面前撕开,“颜小少爷当真把你看得极重。

  我卜卦算到了三皇子有谋反的心思,特而不报给圣上,便是为了能在冬至祭典上想法将你抓来。结果颜小少爷舍命都要护你,又叫我扑了个空。

  眼看我大限将至,幸好这时颜小少爷被皇上召去宫中,不得已与你分开。

  皇上前几日遭了那样的事,本是害怕颜小少爷身上有煞气,想早日送他回侯府,最后还是我劝他将颜筠谦留到清明之后。”

  是了,中元、清明正是行回魂之术的好时候,是万万不可再错过的大好时机。

  “少国师为了将我抓来,当真处心积虑。”季玉卿卖他人情送他入宫与颜筠谦相见,原来也只是为了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只怕不止如此,言如青曾瞒着颜筠谦独身前去听珠阁,那日也遇到了季玉卿,又恰逢他咳疾厉害,倚着乌苍昏死过去。

  倘若没有稚景忽然出现阻拦,倘若他一片好心,扶着季玉卿回了国师府……

  还有、还有……

  “幼时,父亲将我送去帛州那偏远的村落修养身心,起初我也不愿意,不明其中的道理。”季玉卿坦然,“后来才明白,只因那处离你近些,才能略略得些仙人气运庇佑。”

  “我这条命,一直都是东拼西凑来的。从前借颜筠谦的,如今借你的。我一出生就克死了我娘,最后连我爹也为了我不得善终……咳咳……”

  乌苍为季玉卿递上茶盏和帕子,却被他挥手而拒,“我不乞求任何人谅解我,我也知晓道法自然,只是一错再错,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我不想长生不老,也不在意得道成仙。

  我只想活下去。”

  人生本就是如此,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太多不得已。

  听完季玉卿一番话,言如青并未有太多触动。似是他在意过,讶异之后也便不在意了。

  季玉卿从头到尾都抱着目的接近自己,若要言如青以背叛称他,似乎不太确切。

  是欺、是瞒、是骗,可言如青却不觉有一丝心痛或是愤怒。

  只要、只要不是颜筠谦。

  “这法事在清明子时才算大成,只取……”眼前景象已经模糊,也听不清季玉卿在说什么。

  言如青沉闷地吐出一口气,眉间的痛楚愈发强烈,他死咬着唇,额上都渗出了汗,哪怕强撑着睁开双眼,也于事无补。

  他自嘲似地想,到底这仙君命是多好的东西,稚景说他有,季玉卿也说他有。

  仿佛这命是旁人说了才算的,这具身子就不是凡人,只是装着一个仙君命格的容器。

  能予人愿望,能赋人长生,除此以外别无用处。

  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为和。

  他可以是仙,是神,唯独不可以是他自己。

  言如青只想做个凡人。

  就这样再寡淡不过地过活,不必应对谁的期许,做这世间尘埃,成这万物自然。

  言如青也只能做个凡人。

  因为他心中有障。

  这份执念,愈要想,痛楚愈要从眉心流入四肢百骸,仿佛被关在丹炉中灼烧,烈火渡人成灰,最后只能在麻木中沉沦。

  痛一寸,近一寸。

  要说看走马灯,言如青这一生实在太过寡淡。

  他得到的太少,能留恋的也太少,挑挑拣拣,能记起的终究只有些零碎。

  是雨夜相逢时少年脸庞倏然划过的泪,是相离久别前莞尔的笑,是梦中青涩含蓄不分真假的吻……

  是颜筠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