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只美丽的小喽啰>第一百零四章

  “听说打没了一个小国啊……”

  “他们终于不再有半点放松,这次三个国的兵力合并,想要一举拿下阳关城!结果还不是被我们的士兵从后包围绞杀!”

  “又胜了!”

  “夭寿啦!这狗日的玩意儿使阴招,结果元帅真的中招了,听说元帅的亲孙子已经战死沙场……”

  “反击了反击了!灭了那些狗玩意儿!看他们还怎么猖狂!”

  “听说是那个假死的裴锋爵立下了大战功!”

  “捷报捷报!”

  ……如此尔尔。

  远在暨城的人只能听着这些从边关传来的消息,战火连天,没有哪个人一边打战一边给家里报平安,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哪家死了男人,恐怕也是要等战事结束才能知道,战事一打五年,男人死了五年,家里人才知晓,才哭嚎着为人办丧事。

  玺秀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静静地坐在裁缝铺里,手捏细针,穿针引线,缝制出好看的一件件衣服。他静静地听外面有关战事的传闻,静静地帮顾老先生一起安葬老伴,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陪着顾老先生一起走完失去老伴后的冬、春、秋,师父逝于秋日,那天是九月九,那年玺秀二十岁。顾老先生走完,玺秀依然是静静的,大家都说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玺秀了,不但拔高拔高的,还文静文静的。如今又是静静地,一人守着裁缝店,招牌没改,规矩没变,穿西服的人越来越少了,可玺秀好像越来越忙,做的衣服越来越多。

  “赢了赢了!班师回朝了!元帅回来了!”

  从裴锋爵离开到现在,整整十载,玺秀当年十四岁,今年,二十四岁。

  骤听见这个传言,心中波澜只有自己得知……玺秀站起来,往外张望片刻,发现果然张望不出什么,便放下手中衣物,把一切收得整洁,再关上店铺,一步步走去裴府。

  路上太多人在欢呼,这使玺秀的心也跟着,激动不已。

  走到裴府,出门的是熟悉的人,眼前三人看见玺秀,露出会心的笑意。是啊,他们一同等待的人,终于要回来了,终于平安回来了。

  多少年过去了,夫君与婆婆对玺秀的好秦淑珍看在眼里,当初儿子受伤阵亡的消息传出,她哭得连连晕厥,家里人也都伤心欲绝,是玺秀一声不吭地出现裴府,忙进忙出帮王妈一起为大家做饭,一个个相劝,让大家振作起来。秦淑珍当初问玺秀:“你不是喜欢我儿子吗?为何却不伤心?”

  玺秀是这样说的:“战场刀剑无眼,可这里,传闻只能是传闻,没有看见锋爵的尸体,又怎么可以相信他真的死去了?就算死去了,他不也还是我心爱的人,我顾不得伤心,得帮他先照顾家里人。”

  秦淑珍分明看见了,这个不说话的孩子,在不得不回答长辈的问题时,眼圈红了数次。

  班师回朝,先回的是京城,有战功者,要上京受封赏。于是浩浩汤汤的一行队伍,都在往京城去,唯独一人,穿着布衣,独自离队逆行。

  “都在京城了!大元帅说战事已平,愿请辞军中事务告老还乡,直接就把这大帽子给了自己的孙儿去戴啊!咱们暨城人就是爽快!皇帝也同意了,还给我们裴小少爷赐了门亲,早年那被安排要送去和亲却被以年纪太小拒绝的小公主,长大了,刚好许配给现大元帅!”

  大家这几天都聚在一起等待亲人回家,这时, 听到家仆喜悦与恐慌交织的一番复述,每一个人都瞪圆了眼看向玺秀!

  玺秀如失了魂魄。

  谭珠雁颤着声音问道:“可有说,几时回来?”

  “我听城里那百事通说,您家老爷明日回乡,大元帅他……他被留在京城了,好像是要住上一段时间,被公主邀了去玩。”

  小仆从是县太爷家里的,对双元帅的一众家眷有着莫大敬畏,这么些年自然也知道当中有个斯文的俊俏小哥是现元帅的秘密情人,通报这些事时,他只想拉着老爷回谢家讲自家公子的喜事,免得说点事实就要一顿惊慌,就这样密切留意玺秀的情况,猝不及防,他才说完话,就看见小哥几颗泪珠啪啪掉下!吓得小扑一声喊!

  玺秀在众人的关心里起身离去,从裴府走出,他没有目的地,只是照着习惯,才走回了风雅阁,入后院,去那间没有在改造中被动分毫的卧房,然后关上门,不理会众多姐姐的疑问,定定站着,任着泪水在脸上流淌。

  “谢谢爷这十年来的打赏。”

  “爷我这十年来掏心掏肺的对待就换你这个破——小喽啰的一句谢谢吗?你当你是个爷呢?”裴锋爵的“破”字喊得用力,不仅破了音,还喷了玺秀一脸气,喷得人喘不过气来。

  玺秀的脸血肉模糊,只有一把声音是裴锋爵熟悉的,他说:“玺秀……玺秀不能再陪你了,裴少。”

  “你不准死!”

  “你——”裴锋爵猝然睁开眼睛,想喊出梦里那句话,却已经清醒,知晓那只是梦而已。

  他好久没有做梦了,从去到沙漠开始就不再做梦,偶尔做的一些肉香酣畅的梦,他并不拿它们当是做梦,只当是年纪到了,又没有玺秀在身边,所以才这般。

  不再多想,望了望枝桠上高高的月亮,裴锋爵继续赶路,就快到了,睡觉的时间拿来赶路,天亮前也就能到了。

  醒来,玺秀想起来他昨天是哭得累了才早早睡下,今天醒得有些格外地早。一清醒,就要想起昨天知道的事情,然后就心口疼。

  最后再看一眼这熟悉的陈设,玺秀摸着猫,在猫里已经算得上是年迈了的囡囡,囡囡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懒懒的。玺秀对囡囡笑了笑,然后就开始收拾行囊,他要离开这里,在裴锋爵春风满面回来之前,在玺秀看见裴锋爵之前,他要离开这个地方。

  天已经完全亮了,姐姐们都还是没有醒,太早了,收拾好东西等了一会儿,却连李嫂都还没有起来。

  精致的石桌上搁置着包裹,里面的东西不多件,却是很大一个包裹,因为里面装了一张蓝色的被子。

  玺秀站着,直挺挺的,现在的他被很多人夸赞是翩翩少年、玉树临风, 已经完全脱离了从前那个小屁孩的形象。

  正在眷恋不舍,正在心里唾骂裴锋爵是不要脸皮的陈世美,玺秀猛然回头!

  眼前是十年不见的裴锋爵,不再像以前那样瘦了,贴身的衣服显出臂膀肌肉,裴少的胸膛厚了。

  眼前是十年不见的玺秀,以后不能再调笑他的身高了,他没有笑脸,只有悲情的面容,他不爱笑了。

  “破小喽啰,你看见我回来不开心吗?”

  “我不是小喽啰,更不是破小喽啰。”

  玺秀语气淡淡的,少年时期与青年时期的声音有些不同,虽然一样都是好听悦耳,可听在裴锋爵耳里,钻心的疼。

  “我当了裁缝,不再跑堂了。”

  “噢,你现在成小裁缝了。”

  “你呢,你成了大元帅了,终于不是小少爷,是老爷。”玺秀有些哽咽,被他一压再压。

  裴锋爵的声音也变了,更加深沉,还带着些沙音,让人觉得他是在沙场上“杀”沙了嗓。他说:“嗯。我从不骗你。”

  再也忍不住了……玺秀笑着落泪,“你这个大混蛋,你都要成为驸马爷了!你哪里没有骗我!?”

  “……”裴锋爵一脸懵,“我怎么不知道我要成……”突然想起来京中代他面圣的陆景,裴锋爵突然哈哈大笑道:“你傻了啊小裁缝,京城里的人是陆景。只要没打战,元帅给他当,公主也让他娶。”

  玺秀眨巴眨巴眼。

  裴锋爵走近玺秀,继续解释:“你消息这么灵通,自己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如果在京受封的是我,那我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回到这里,站在你的身边,当了小裁缝之后,脑子不灵光了?”

  玺秀含着眼泪翻哥白眼,“不是小裁缝,是小喽啰。”

  裴锋爵自然更愿意喊“小喽啰”,于是他就又叫了一声:“小喽啰。”

  玺秀点头,轻轻笑,“小喽啰不小了,跟裴少一样高了。”

  小喽啰的眼里是从前不曾显露的柔情。既十分陌生又剧烈感动,裴锋爵眼里倏然闪过痛苦的神色。

  玺秀正有一种岁月安好的错觉因而在顾自柔笑,这时却被一股没看清的骤然压力扑倒在身后石桌上,后背上的疼痛还顾不得去怜惜,嘴边骤然而至的痛楚便让他全身一震,忘却挣扎……

  千军万马踏着平原,马蹄声层层叠叠如潮涌。军马带起的风夹着沙,磨人寸寸肌。这络绎不绝的兵甲战马冲入脑海,不为将人碾杀,却竟只为两人的唇齿交缠助威助阵,连同细沙悄无声息地摩擦。十年酿造的这一触发如同烈酒入喉,入喉烧喉。那股灼烧由顶上的入口摩挲至心房,灼痛的不止是唇舌与口腔,还有心房里那几弦铮铮作响,烈焰于怀,来回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