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都知道。”
“你不吃吗?”
“我吃过早点了,而且去买的时候在铺子里尝了一块。”
对于面前饭量少却顶天高、细长精瘦却不惧寒的少年,玺秀只能默默认命接受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人。他狼吞虎咽,很不容易有一回裴少不计较进食礼仪,玺秀也乐得自在,不理会“吃那么多真的一直不见胖也不见拔高啊”的公然调侃,随手擦掉嘴边的糕点碎屑,脑海里划过自己良久站在元帅府外的场景,他道:“裴老元帅是天下最高的官,何况元帅府安在暨城,所以暨城老百姓对元帅府的事情更是十分上心。”
“以前不见你对我爷爷有很恭维敬佩的模样,怎的今日一听,好像有些不同了?”
“因为以前谭姨从来不提老元帅,我也不喜欢跟大家闲聊,而且院子的姐姐们日常都是在探讨每日的衣着装扮,讲胭脂水粉或者讲才人佳子,我对元帅不熟,知道元帅的威名还是很小的时候,好像才五岁,我听一个离院的姨娘说起她的往事,她说,她倾慕于裴少!”玺秀看向裴锋爵,果然见裴锋爵露出一瞬间的惊讶,然后他哈哈大笑,“那个裴少不是你,是你爹,真正的裴少!哈哈哈!”
裴锋爵佯装冷了几分脸色,在玺秀大笑不止时,伸手将其下巴上沾染的细碎粉末擦拭干净,然后还是忍不住泼冷水一句:“我都没真的当做是我,至于笑成这样么?”
有一句“是你的事情都比平常事严重好几倍”玺秀没有说出口,他整顿了一下笑得快脱臼的下巴,继续讲故事:“我就是那个时候才第一次听说有元帅,有裴少。那个时候姨娘还捶胸顿足,说裴少已经有了妻儿,儿子都七八岁了哩!回想起来,我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有你这个人了。”
裴锋爵往后仰了仰脑袋,好奇问:“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这个人的?”
“那日谭姨拿你身份吓走了刘爷,我才知道你是大元帅的孙子。后来院子里的姐姐、伙计、客官,好多人都在议论你,所以再见面时,我才知道应该要喊你裴少。”
“对,裴少,裴小少爷听起来太别扭了。”裴锋爵突然这样感慨。
“可是真正的裴少已经从国外回来了,你可不得被叫小少爷?”
裴锋爵沉思片刻,“等我从战场回来,可能就是裴老爷了。”
若不是裴锋爵的话实在太自在放肆,看他严肃的脸庞,当真有可能被唬住。玺秀又是一波哈哈大笑,一边捧腹一边拆台:“那你得打三十年战才回来啊裴老爷?”
“最多十年,我不会让你等太久。”裴锋爵也有这样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白了玺秀一眼,“如果不想叫我名字,而实在念旧想喊我裴少,那就大大方方喊我裴少,别叫什么小少爷,至于我爹,你也不需要叫他裴少阿,喊他公公就行了。”
笑声戛然而止,玺秀涨红了脸,半天喊出来一句:“我是男人!”
然后笑声又散发开去,这次是无意取笑的裴锋爵被认真的玺秀逗得发出爆笑。
自己给自己舔毛顺毛,正自顾自钻被窝睡大觉的黑猫囡囡,实在受不住屋子里两个半大男人的连番轰炸,这次哈欠都懒得打,直接嚎了一声表示它十分不爽。奈何这一声猫吼被淹没在疯狂的笑声里。
“秀儿,说真的,你就从了我吧。”
玺秀不明觉厉:“我现在不是从了你吗?”
“要你愿意大大方方喊公公,那才叫从。”
“我是男人,我要喊岳父。”玺秀坚定不移。
裴锋爵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受,“我要喊岳父”这五个字令他牙齿打颤,他想到了如果这成真,那他就是在下的人……心里不住冒寒气,又一次换话题跟戏子换脸一般快,“我们还是看书吧。”
适才从窗户往里看,看见的正是玺秀坐在床板上,裹着蓝色棉被,手里举着《红楼梦》。
“这书还没有看完啊。”
“我看书不快。”
裴锋爵无意自夸,陈述事实道:“我当年看了半个月。”
玺秀瘪嘴,钻进被窝里把黑猫重新置于双腿间,打开那书本的四分之一不到,说:“差不多了,很快可以看完。”
裴锋爵站在一旁看玺秀的动作,很是不悦,表情全部摆在了脸上,等着给玺秀看。而玺秀看见时,裴少冷冷的脸色已经快要结出冰,床上的人讶异道:“怎么了?”
裴锋爵不说话。
玺秀抬头望他,思绪飞转,好像想通了时,他眨了眨眼发出邀请,“你要上来一起看书吗?”尽管表面在附和,玺秀心里还是免不了嘀咕:可是你不是不怕冷吗,像从前一样坐一边看书就行了……
裴锋爵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可以对小喽啰发脾气了,现在哪怕可以理直气壮发火,他也做不来。于是只能顺着玺秀给的这个小破台阶走下去。
“要。”
玺秀愣愣道:“那你看什么书?”
“我教你读《红楼梦》。”
“有注解,我识字。”
“太深奥,你需要我帮助。”
“啊,不会……唔……”玺秀不明就里地被一只大手捂了嘴,方知,这个人的手居然这么冷!刚才擦他下巴的是手指,玺秀以为大冬天手指冰冷是正常的,可现在捂住他嘴的手心也一样渗着寒气。
裴锋爵鞋子一蹬便爬上了床,单手掀开被子看见了让他冷脸的罪魁祸首,他眼神一凝,一人一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人与猫不知算哪门子的仇人,可眼红却果真是分外地红。
“好冷好冷!”玺秀一直都知道裴锋爵跟囡囡互相看不顺眼,赶紧抓下脸上的大手,“快快快,一起捂被子!”说着他就把裴锋爵揪了进去,为了被子可以够两个人一起捂,他把身子倒向裴锋爵怀里,也顺道阻隔了两位仇家的碰触。裴锋爵顺着玺秀的意思做了,双手撑开被子重新合拢包围,往下露出他胸膛处玺秀的脑袋。
“裴少,你怕冷吗?”
裴锋爵思索了片刻,“比起常人应该是不怕冷的,我家仆人王妈一到冬天就抓着我添衣,说我穿太少。”
“那你今天这样是……”
“是今天起得早,所以王妈没有逮到我。”
“那你还是应该听王妈的话。”玺秀一本正经下结论,抬头看了看裴锋爵的一点点下巴,然后又低头握住对方的一只手,“你手很凉。”
裴锋爵会意,解释道:“出去了一趟,而且今早下雪,冻了一个早上,现在才开始融化,下午这样穿就刚刚好。”
“你很喜欢穿这样的衣服。”玺秀的手一直暖暖的,一下子就把裴锋爵的手也捂暖了,于是他又转换阵地到裴锋爵另一只手上,嘴上照旧闲聊,“是因为洋气吗?”
“是因为喜欢,跟洋气没关系,我喜欢中国的文墨书宝,喜欢外来的装饰,而我不喜欢中国的绿茶,也不喜欢国外的黑饮料。”
“那你可以喝红茶!”
裴锋爵轻笑一声当作说笑,继续给玺秀提供信息:“我喜欢喝酸梅汤。”
“看嘛,红色的!”
“就你机灵。”
“嘻嘻嘻。”玺秀在裴锋爵怀里扭了扭身子,尽量坐正起来不再靠着裴锋爵,“看书!裴少要给我指点讲解。”
被玺秀不经意用手肘压了小兄弟的裴锋爵脸色一青,已经没有精力去配合秀儿的雀跃,全身僵硬在了原地。
坐了一会儿,玺秀方觉不对劲,抬头往上看去,看见了印象里的俊脸丑了三分,懵懂问道:“你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看。”
“……”裴锋爵不去看一眼玺秀,努力自己消化那一处被钻痛的感受,寻思着玺秀就是个“小嫩粗”?人小小个,做事却鲁莽如糙汉,难道不知道自己刚才碾到了什么么?
确确实实一无所知的孩子开始真的紧张了,“裴少,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离了裴锋爵的怀抱,跪在床上关切问道。
裴锋爵无可奈何瞥他一眼,算给了个回应。可玺秀要的不是一个眼色,“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玺秀急得在一旁打转,终于裴锋爵默默消化了从鸡儿传遍全身的痛感,脸色缓和了过来,然后很是憋屈地安慰自家秀儿:“没事,刚刚……”话到嘴边才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个什么理由。
玺秀急切等着裴锋爵的解释。
“我……”
“到底怎么了?”
裴锋爵道:“我觉得我不能跟你用这个姿势探讨文学。”
玺秀皱眉看了看自己,然后赶紧改跪为坐,继续追问:“我是问你刚才怎么了,好像很难受。”
看着玺秀因误解而做的动作,裴锋爵:“……”
“其实,我是说,你还太小,这样坐在一起,我保不齐会对你做出些什么事情,这不妥,所以不该有太亲密的接触。”
是的没错,一旦坦白,裴少便全盘托出,这全盘托出的内容就是刚才他在消化疼痛时所得结论。
玺秀惊呆在原地,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确实碰到了一处比较柔软的肉……